《草木青山》洮右

1、第 1 章

　　一位身着暗紫色官袍的男人在明亮的厅堂里来回踱步，声声叹息消散在死寂的氛围中。

　　檀木椅上坐着的少女正掩面小声啜泣着，语气是不一般的决绝：“女儿不愿嫁他，要我嫁不如死了。”

　　穿着华服的贵妇人在一旁安抚着少女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娘也不想让你嫁，可皇命难违啊。”

　　原是小将军得胜归朝，当今圣上亲自指婚户部侍郎嫡女与谢家小将军结成佳偶，林家众人心知圣上此举之意，皆不敢有异议。

　　三人在里屋的一对话，被扒在门外的林芷听了去，素日姐姐最疼她，自然也知道她不愿嫁是早心有所属。

　　如今看姐姐林语这副要生要死的模样她心里也挨了刀剐一般。

　　林芷几乎立刻就下定决心，往厅堂里迈着步子，坚决道：“我替阿姐嫁。”

　　此刻，她正坐在大红轿辇里，回想着那日的情形，爹娘都说她疯了，这可是圣旨，欺君是诛九族的，岂是她想替就能替的。

　　林芷也不是第一回不听他们的话，最终还是偷偷把林语从花轿里头换了下来，她们姐妹平日总是深居简出，了解二人的也寥寥无几，林芷自始至终都抱着这一丝侥幸。

　　宣红的薄纱随着轿辇起伏在眼前飘摇，少女的手心分泌出一层细汗，此刻内心只剩下勇敢后无底地慌乱，她似是此刻才意识到她将整个家族都推上了随时会塌陷的悬崖顶，如若一个不小心，葬送的将会是林家所有人的性命。

　　轿辇落地，她的心却扑通跳起来，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开帘幕伸了进来，林芷缓缓地将她白净的手搭了上去，努力压抑不住跳动的心脏，刚触及他的肌肤就被对方的冷意心惊一瞬。

　　谢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并不喜欢被赐婚一事，更何况还是一个不择手段嫁给他的陌生女子，任谁都露不出笑意。

　　少女抬脚跨过灼热的火盆，这是林芷整个白日遇到的唯一一点暖意，可她的心依旧冰凉。

　　男人牵着她步入厅堂，左右皆是宾客，喜庆的日子脸上却如出一辙都是看乐子的神情，上头一把高椅上坐着谢家主母，意料之外的一脸慈祥。

　　林芷余光偷偷打量一番后便不再看周围的人，只低着视线,从而逃避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

　　吉时已到，喜嬷嬷嘴里开始念着词儿，似是在说接下来每一步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一拜天地！”一道声音响起。

　　两人一齐向门口处弯腰拱手。

　　“二拜高堂！”又一道声音。

　　二人转身朝谢家主母行礼。

　　“夫妻对拜！”

　　林芷侧身，对着身量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人，她这才看清谢玄的样貌。

　　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似乎这世上所有好词儿都配得上他，如若不是一直冷着一副眉眼的话。

　　喜嬷嬷接着高声道：“新妇斟茶奉爹娘，爹娘念茶福更长。”

　　一旁侍女端着茶盏上前，林芷伸手接过陶瓷杯，侍女开始往里斟茶。热气顺着水流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滚烫的热意透过瓷杯攀上她的指尖。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专注地端着瓷杯，指尖微颤，沾了口脂的红唇不自觉的抿紧，生怕里面茶水溅出来一星半点。

　　林芷双手递到谢母跟前，妇人弯着眉眼接了过去，顺势抿了一口，少女内心偷偷松了口气。

　　这一关她毫无错漏的过去了。

　　喜嬷嬷顺着进程继续道：“前礼成，入洞房！”

　　话音落，男人这才上前一步，她身体倏地腾空，谢玄坚实的手臂卡在腰上和腿弯处，林芷整个人都处在紧绷状态。

　　等她重新落回床榻上，还没呼吸一口气，关门声就已经响起。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绷紧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林芷大口呼吸了一口新气，垂眸看着上好布料缝制的婚鞋，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在拿整个家族在开玩笑。

　　思绪胡乱飘了许久，也不见木门再次被推开。林芷坐在铺满好寓意食物的床榻上，饿意催使着她伸手去拿，指尖刚触碰花生，门便“吱呀”一声响，她立刻缩回手，与进来时别无两样。

　　隔着一层红纱，眼前一个身影缓缓朝她走来，无视礼仪，直接一手撩开了她的头纱。

　　力道不轻地捏起林芷的下颚，扫了眼少女的脸，语气冷淡道：“既嫁了我，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谢夫人，最好不要妄想一些其他的东西。”

　　被他扫视的时候林芷呼吸不禁快了几分，指尖紧紧攥着身下的被禄。

　　谢玄说罢便收回了手，捞起掉落的薄纱擦了擦碰过她的手，那力道像是碰过什么脏东西。

　　接着那可怜的薄纱像林芷一样被随手丢在床榻上，谢玄自顾自走到一旁的小榻上地躺下了，徒留冷意萦绕在二人之间。

　　林芷悄悄松一口气，她至今还没说上一句话，如今她必须讨好自己的丈夫，才能求一份自己和家族的未来。

　　即使面对冷语，她也只能顺从。

　　林芷慢吞吞走到男人跟前，想到谢玄刚才嫌恶的模样，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轻声开口道：“少爷，你要睡床上吗？”

　　男人瞥了他一眼，淡淡一嗤：“你还真是如别人所说一样不择手段。”

　　施舍给她的眼神里带着轻蔑，林芷无言，她明明什么也没干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让谢玄嫌恶至此。

　　林芷不想再惹得他进一步厌恶，没再询问就独自上床了。劳累一天，少女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月挂上稍，谢玄一阵辗转反侧，小榻容纳一个大男人就如正常脚塞进三寸金莲的鞋一样逼仄。

　　于是他起身走向主榻，并不怜香惜玉地把少女推到了最里面，自己则躺在外侧，男人满意地喟叹一声，随即也进入了梦乡。

　　天光初现，侍女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安宁，林芷揉着眼睛睁开眸子，便看见身旁躺了个大活人，她心下一惊，却不敢出声，怕打扰这尊大佛，淬了毒的嘴又说些刺话。

　　敲门声不断，还在梦中的谢玄眉头蹙起，林芷蹑手蹑脚地下床，推开门，轻声回道：“他还在睡觉，不必敲门了。”

　　侍女自视在主母面前侍奉，不带正眼瞧这莫名其妙新来的少夫人，她语气不善：“新婚第二天要给主母敬茶，这点规矩林家都没教你吗？”

　　但也没敢再敲，她哼了声就带着两个侍仆走了。

　　大早上莫名其妙挨一顿说的林芷也含着一股气，她从前在林府何时被这样说过。

　　林芷回房，瞧着还在床榻上闭着眼的男人，她轻声唤道：“少爷，时辰不早了。”

　　眼见谢玄毫无反应，林芷伸出手想推醒他，岂料指尖还没触碰到他，手腕已经被他死死攥住。

　　林芷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力道仿佛要把少女的腕骨捏碎，谢玄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似在质问着她要干什么。

　　林芷语气软和：“母亲身边的人来叫起床了。”

　　谢玄不耐地挠了挠头，他一手甩开林芷的手腕，道：“别碰我。”

　　说罢他起身洗漱穿衣，看了眼还在床上的人。

　　“林家没教你第二天敬茶的规矩吗？”

　　谢府人说话还真是如出一辙。

　　林芷没有说话，只默默起身更衣，谢玄“啧”了一声，她这懦弱模样让人看了都厌烦。

　　两人一齐回到昨日拜堂时的地方，林芷双手捧着一杯茶，跪在垫子上递给那位笑着脸的老妇人。

　　林芷捧着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杯壁挡不住里面开水的热意，滚烫感蔓延开来，白皙的指尖像染上了胭脂。

　　谢母接过瓷杯，轻握起林芷的光滑柔嫩的双手，眼尾藏起来的褶子也爬了出来，她轻笑；“看到我儿娶了这么个乖巧漂亮的媳妇儿，我就知足了。”

　　林芷听言笑得腼腆，回道：“谢谢母亲。”

　　谢玄只在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林芷，似是要从她身上看到一丝破绽。

　　此时，一身粉衣的俏皮少女快步走进来，神色尽显得意：“外祖母~”

　　谢母又露出几分笑意：“阿瑶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林芷悄悄打量着眼前的人，彼此竟对上了视线，余瑶率先挪开了目光，余光中还带着一丝挑衅。

　　“好了好了~有外祖母念着自然好了~”余瑶搂着谢母手臂撒娇，姿态亲昵。

　　她紧接着又说：“只是昨天没去阿玄哥哥的婚礼，希望阿玄哥哥不要生气啊！”

　　谢玄只抿了口茶，没搭理余瑶。

　　少女见状咬着下唇，又把矛头指向一旁的林芷，故作惊讶道：“我才发现有人，你是阿玄哥哥昨天娶进来的人吗？”

　　演技拙劣得像要瘸子如双腿健全般走路，但林芷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余瑶又一惊，关心的语气却说出挑衅的意味：“林小姐你是嗓子不好说不了话吗？”

　　林芷仍旧不理，她还想再说，一旁的谢玄出声了：“别跟个雀一样在耳边叽叽喳喳，平白扰人清静。”

　　他没想替自己明面上的夫人解围，只是余瑶实在叨扰别人的耳朵。

　　闻言少女噤了声，但瞧着谢玄对林芷不热甚至有点冷的态度心下又舒爽了几分。

　　片刻后谢玄就独自走了，林芷还被留在厅堂里。谢家在外经营着几家铺子，一直以来都是由谢母管着。现在她是谢玄之妻，未来谢家主母。自然也要接管这些事宜。

　　“以后城东那家粮行就归你了，虽然有点棘手，但不算太难。”谢母手覆在少女手上，叫管事拿了地契和账本过来。

　　林芷伸手接过，恭敬道：“谢母亲。”

　　余瑶眼瞧地契就这么白白给了外人，她又缠上谢母手臂，撒娇道：“外祖母~你对林小姐这么好，那我呢~”

　　谢母并没有如同对林芷一样，她轻拍了拍余瑶，话说的滴水不漏：“你还小，就先跟着去铺子里学学，我才好放心。”

　　这番话哄得少女眉眼弯弯，其实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谢母摆明是不想让自家产业给了外人，她林芷再不受喜欢也是未来的主母，而余瑶才是所谓的外人。

　　林芷打了声招呼也出了门，两个贴身丫鬟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走回自己的院落才敢上前，问道：“小姐，这叫阿瑶的姑娘看着野心不小。”

　　林芷侧头，“啊”了一声：“春雨姐姐怎么看出来的？”

　　余瑶不良善她是看出来了，春雨这句话她却没懂。

　　贴身的侍女是原先是林语身边的心腹，怕被父母看穿也一齐跟了过来。

　　春雨瞧着自家二小姐这模样，一颗心都操碎了：“小姐你傻啊？按身份他不是谢家人，却还住在谢家，今日还讨要铺子，想着是往女主人奔了。”
　　林芷反应过来，点点头：“谢家也不是我的，我也没办法，我离她远点吧。”

　　说着林芷让春雨去请总管来，等管家迈进院子的时候，黄花梨桌上已经摆着一碟点心，茶的热气还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