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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官仓报虚 ...

  •   她总觉得今夜凉凉的,如墨夜色泼洒在京畿西南的官道上。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碾过碎石子路,辘辘而行,前后各有两骑护卫,皆作寻常家丁打扮,目光如鹰般,警惕地扫视着沉沉的黑暗。
      车内,段晟阖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脑中复盘着温春沅方才所述的计划。她的计划大胆、奇诡,却又直击要害。利用那枚钥匙,假借“提粮”之名,直探那“地字叁号”官仓虚实。

      他掀起眼皮,看向对面。
      温春沅正借着手中小油灯的光晕,最后一次核对那张她根据账目琐碎信息与系统地图推测绘制的路线图。
      手指划过纸上一处标记,眉心微蹙,似在计算着什么。
      水蓝色衣裙换成了更利行动的深青胡服,长发尽数绾起,以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木簪固定。灯火跳跃,在她专注的侧颜上投下阴影,朱唇妙目,面容柔和,竟无半分寻常女子深夜出行的惶惧,反而有种妙不可言的沉静。

      段晟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唇线,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兴隆货栈’背景复杂,看守官仓的必是狠戾之徒。届时,一切见机行事。”
      温春沅从图纸上抬起头,撞入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没了平日里的讥诮与疏离,只余一片沉凝的肃杀之气。她知他并非小觑自己,而是此行确乎凶险难料。
      “大人放心,”她颔首,指尖悄悄抚过袖中暗藏的玉簪与那套撬锁工具,“民女借重的是大人的虎威,狐假虎威罢了,自是惜命得紧。”语带调侃,试图冲淡几分紧绷的气氛。
      段晟轻哼一声移开眼,未再言语。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马车又行约莫半个时辰,速度渐缓,外间护卫压低的声音传来。

      “大人,前方三里便是洛水码头,‘兴隆货栈’就在码头东侧。官仓在货栈后方临河处,有独立院落围守。”

      段晟睁开眼,眸中倦色一扫而空,锐光乍现。他示意温春沅收起图纸,低声道:“按计行事。”
      马车并未直接驶向货栈,而是在一段距离外便悄无声息地拐入一条僻静河流旁的林地中停驻。
      两人下车,四名护卫二人留下看守马车并策应,另外二人则无声融入夜色,先行探路。

      水汽混着河泥与货物堆积的混杂气味随风飘来,远处码头方向隐约传来几声梆子响和模糊的人语。
      段晟与温春沅借着岸边芦苇丛的遮掩,快步向货栈方向靠近。
      【系统,开启环境扫描,标记所有明哨、暗哨及巡逻路线。】温春沅在心中默念。
      【扫描中……消耗声望值200点。前方货栈围墙外,两名固定哨,东南角望楼一人。院内两组交叉巡逻,间隔约一刻。官仓独立院落另有四人把守,门锁为特制铜锁,与钥匙匹配。未检测到大型机关陷阱。】系统冰冷而精准地汇报。

      温春沅稍松半口气,将信息极简地低声告知段晟:“外墙两人,望楼一,院内两队巡哨。官仓院门四人,锁无误。”
      段晟侧目看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哑声半晌却并未多问,只打了个手势。
      身后一名护卫如鬼魅般掠出,不多时,远处传来极轻微的闷响,随即一声夜枭啼鸣传来,那是某种信号,示意外围障碍已清。

      段晟身形一动,温春沅立刻紧随其后。两人避开正门,绕至货栈侧后方一处堆放废弃木箱的阴影处。高耸的砖墙矗立眼前。
      “在此等候。”段晟低语一句,正要纵身跃上墙头探查院内情形,却被温春沅轻轻拉住衣袖。
      “大人,”她仰头,眸中映着暗雅月光,递过那枚铜钥匙,“或许……用得上。”

      他微怔,捏过那枚冰凉的小钥匙,指尖与她温热的手心一触即分。
      他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足尖轻点,青影一晃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院内。
      墙外,温春沅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附在冰冷粗糙的木箱之后,脑中系统界面全开,实时监控着段晟潜入的方位及周围人员动态的微小光点。每一次代表巡逻人员的红点靠近段晟所在的绿点,她的心便悬起一分。

      虫鸣唧唧,更显夜色沉寂。不过片刻功夫,她竟觉得过了许久。
      忽然,官仓方向传来一阵压抑的呼喝声,旋即兵刃相交的锐响划破夜空。
      温春沅心头猛地一揪。

      【警告,经检测,官仓院落内发生战斗,请宿主尽快撤离!】

      几乎同时,她之前看到的院内两组巡逻人员的红点正飞速向冲突点聚集。
      不好,暴露了!
      温春沅脑中急转。段晟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旦被合围……

      她猛地一咬唇,再顾不得许多,自袖中飞快取出那支白玉簪握在手中,另一手掏出那套撬锁工具里的细铁丝,快步奔至官仓院落紧闭的侧门处,这是系统扫描出的守卫相对薄弱之处。
      她将铁丝探入锁孔,凭借之前兑换的□□,手指因紧张而微颤,却异常迅速地拨动着内里机括。
      院内打斗声愈烈,夹杂着怒骂与惨呼。温春沅额头沁出细汗,强迫自己凝神。

      “咔哒。”

      锁开了。
      她猛地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谷物霉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院内情景赫然入目,段晟青衫染血,手中死死握着一柄长剑,与五六名彪悍守卫缠斗。
      一旁的地上虽已躺倒两人,但他显然腹背受敌,左臂衣衫破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清晰可见。
      以及,更多脚步声正从货栈主院方向涌来。
      温春沅不及细想,看准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段晟的守卫,猛地旋动玉簪机括。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一枚细如牛毫的银针没入那守卫后颈。那人动作一滞,随即软软倒地。

      段晟压力骤减,剑势一荡,逼开身前两人,乘隙回首瞥见立于门边的温春沅,眸中不加掩饰的震惊与怒意,语气急促冰冷:“不是让你等着。”
      “等大人被打成筛子吗?”温春沅反唇相讥,手下不停,又一支迷针射向另一名扑来的守卫,却因那人移动过快,只擦着耳边飞过。

      此时,货栈方向的援兵已吼叫着冲入院落,火把瞬间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为首一人面目狰狞,手持鬼头刀,厉声道:“何方宵小,敢闯官仓重地,拿下!”
      段晟眼神一厉,将温春沅猛地往身后一扯,护在她身前,低喝:“跟紧我。”

      剑光再起,愈发凌厉狠绝,竟是完全放弃了守势,只攻不守,显然,杀出一条血路的目的性很强。
      温春沅紧跟在他身后,手握玉簪,心脏狂跳,系统不断在她脑中提示着来自左右后方的攻击轨迹,她只能凭借本能惊险闪避,偶尔以迷针干扰,收效甚微。
      激斗中,段晟格开劈来的一刀,反手刺穿一人咽喉,温热的血溅上温春沅的脸颊,她胃里一阵翻涌,却死死咬住牙关。
      这样下去绝非良策。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院内,猛地落在角落处堆积如山的麻袋上,那应该就是是官仓的储粮。许多麻袋已然破损,露出的并非饱满米粮,而是灰黑发霉的陈粟,甚至还掺着沙土。

      “大人,看那些粮食。”她急声喊道,试图分散敌人注意。
      持鬼头刀的头目脸色一变,攻势更猛:“休得胡言,杀了他们。”
      段晟却已瞥见那霉变的粮食,眼中寒光大盛:“果然如此,以陈换新,以次充好,尔等好大的狗胆!”

      此言一出,那些守卫攻势竟微微一滞,神色间闪过慌乱。那头目见状,更是急怒交加:“污蔑官仓,罪加一等,杀!”
      正在这僵持时刻,货栈外围突然响起一片更大的喧哗之声,兵刃撞击声、呼喝声、马蹄声杂乱传来。

      “官兵来了!快跑!”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院内众守卫顿时阵脚大乱。
      段晟眸光一闪,抓住这瞬息之机,长剑荡开一圈寒芒,拉起温春沅的手腕,疾声道:“走。”
      两人趁乱冲出侧门,迎面正撞上那名之前探路的护卫引着十余名京兆府的差役赶来接应。
      “大人,您可无恙?”护卫急问,见段晟手臂带伤,面色一变。

      “无碍。”段晟松开温春沅,语气恢复冷定,指向院内,“将这些看守官仓、倒卖霉粮之人尽数拿下,封锁货栈与官仓,任何人不准进出。”
      “是!”差役们轰然应声,冲入院内。
      混乱中,温春沅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抬手抹去颊边血迹,指尖仍在微微发抖。方才生死一线,此刻松懈下来,方觉后怕。
      段晟吩咐完毕,回身走到她面前。火光映照下,他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如淬了火的刀子,在她身上扫视一圈,确认她并无明显伤痕,眉头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半分,随即又蹙紧。

      “谁让你进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般的厉色,“可知方才多危险,一剑封喉刚才可看清?”
      温春沅喘匀了气,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虽心有余悸,却不肯示弱:“我若不来,大人此刻恐难全身而退。何况,若非我指出那霉粮,咱们能这么快出来么?”
      “强词夺理。”段晟冷斥,目光落在她紧握玉簪、指节发白的手上,语气难得缓了一缓,“……罢了。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

      不多时,一名差役头目快步过来,禀报道:“大人,院内贼人已大部擒获,只是那为首的头目甚是狡猾,趁乱从河边遁走了,现正在追捕。仓内粮食……确如大人所言,大半霉变不堪,且掺有沙石。”
      段晟面色冷凝如铁:“仔细清点,记录在案。所有涉案人等,严加看管。”
      “是!”

      回程马车内,气氛沉寂。血腥气与霉味似乎仍萦绕鼻端。
      温春沅默默取出袖中干净帕子,递向段晟仍在渗血的左臂:“大人,你的伤……”
      段晟瞥了一眼,并未接帕,只自行扯下一条衣摆内衬,潦草包扎止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无碍。”他淡淡道,仿佛那皮肉翻卷的伤口不存在一般。

      温春沅嘴角抽搐,收回手,握紧帕子,目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今夜虽险,却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官仓霉粮之事已然坐实。只是那逃走的头目,终究是个隐患。
      马车颠簸了一下,段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如何确定那钥匙对应此处官仓?又如何知晓院内哨卡布置?”
      他的视线如寒刃般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

      温春沅心下一凛,知道此事终究瞒不过去。她垂下眼睫,将早已备好的说辞流泻而出:“我家中曾经营货栈,对各地官仓锁具形制略有耳闻。此钥匙齿痕特殊,我就翻阅了些杂书图录,推测或与临州、洛水一带的‘地’字仓有关。至于哨卡……或许是运气?”
      “只是观其建筑格局,依常理推断,此类重地,必是外松内紧,重点必在官仓独立院落。方才情急闯入,亦是见大人遇险,顾不得许多了。”
      她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尽量平稳,甚至带上几分侥幸后怕的颤音。
      段晟静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铜钥匙,目光幽深,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良久,他才缓缓道:“是么。”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只余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
      温春沅悄悄掀起眼皮,见他已阖上眼,似在养神,又似在思索。她当然知道,男人并未全然相信她漏洞百出的说辞。这位御史大人的心思,从来都比海更深。
      只是眼下,他们仍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共同的敌人,尚未清除的隐患,以及那刚刚撕开一角的、巨大的阴谋,都让他们不得不继续合作下去。
      她也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长夜将尽,前方的路与蟹青色天色相接,迷雾重重的不止夜色,还有段大人心中对她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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