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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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
边关的风，裹挟着砂砾和未散尽的血腥味，刮在脸上像刀子。
残破的城墙上，焦黑的痕迹和暗红的血渍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厮杀。
李青青裹着厚厚的棉袍，依旧冻得嘴唇发紫。
她站在城头，眺望着远方苍茫起伏的山峦，那是北狄的方向。
王楚楚已经率一队精锐出关追击残敌三天了，杳无音信。
自那夜荷塘月下的惊世一吻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冰冷的宣告和倔强的抵抗，而是如同在悬崖边共舞，充满了禁忌的甜蜜和随时坠落的恐惧。
王府的暗流汹涌并未停歇，王妃的厌恶、世子的不甘、以及流言蜚语都如影随形。
最终，一场针对王楚楚的构陷爆发，迫使他不得不以戴罪之身，带领着王府最不受待见的一支私兵，奔赴这九死一生的边关。
李青青没有任何犹豫，以“随军医女”的身份，不顾一切地跟来了。
王府的富贵安逸对她而言已是牢笼，只有在他身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才是她心之所向。
“李姑娘！李姑娘！”
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跄着冲上城头，嘶声大喊，
“三公子！三公子他们在黑风峪中了埋伏！被困住了！狄人……狄人主力在回援！”
“什么？！”
李青青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她猛地抓住冰冷的墙垛才稳住身体。
“对方多少人？我们还有多少兄弟？”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狄人至少两千！三公子身边……只剩不到百骑，还带着伤！斥候拼死才传回消息！”
传令兵声音绝望。
黑风峪，绝地！
李青青脑海中瞬间闪过王楚楚曾随口提过的地形。
进去容易，出来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镇北王（王楚楚之父）在世子王承业和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城楼。
老王爷脸色凝重地看着远处。
“王爷！请速发援兵！”
李青青冲到镇北王面前，噗通跪下，声音带着泣血的哀求。
镇北王眉头紧锁，看着沙盘上黑风峪的位置，又看看城下疲惫不堪、伤亡惨重的守军，沉默不语。
王承业上前一步，面露沉痛，语气却异常“理智”：
“父王，黑风峪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此时狄人主力回援，我军贸然出击，恐正中敌人围点打援之计！若再失主力，边关危矣！三弟他……为国捐躯，亦是死得其所……”
他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壮”。
“死得其所？！”
李青青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视王承业，
“世子殿下！三公子他是为了断后，掩护主力撤退才陷入重围！他是被人算计才领了这送死的差事！如今你一句‘死得其所’就要放弃他？！”
“大胆！”王承业脸色一沉，
“军国大事，岂容你一介女流置喙！来人，把她带下去！”
“我看谁敢！”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是一直沉默的老将赵老将军。
他须发皆白，是镇北王的老部下，也是看着王楚楚长大的。
“王爷！三公子虽行事狂放，但骁勇善战，此次断后，功不可没！若见死不救，寒了将士们的心，日后谁还肯为王府效死力？！”
镇北王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青青，又看看义愤填膺的赵老将军，再看向远处黑风峪的方向，终于重重一叹：
“承业，点齐五百骑！本王亲自……”
“父王不可！”王承业急道，
“您乃一军主帅，岂可轻动！让孩儿……”
“都闭嘴！”
李青青突然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决绝冰冷。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冲向马厩。
“青青！你要做什么？！”赵老将军惊呼。
李青青已翻身上了马厩里最快的那匹黑风驹，马鞭在空中炸开一声凄厉的脆响！
“驾！”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洞开的城门，直扑向远方那片吞噬了王楚楚的、名为黑风峪的死亡阴影。
“胡闹！简直胡闹！”
镇北王的怒吼被抛在身后，王承业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也被马蹄扬起的沙尘淹没。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塞外狂风的呼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眼前是王楚楚幽绿眼眸在火光映照下的样子，是他嘴角那抹野性的弧度，是他将她拽上马背时胸膛滚烫的温度。
他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黑风峪的地形狰狞地刻在她脑海里。
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峭壁，唯一的入口狭窄如咽喉，进去便是葫芦状的死地。
王承业所谓的“围点打援”，就是要让王楚楚和他那支伤痕累累的百骑，在这绝境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马匹在嶙峋的山石间狂奔，李青青伏低身体，风像刀子刮过脸颊。
远处传来隐约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锐响，越来越清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转过一道陡峭的山梁，谷口惨烈的景象猛地撞入眼帘！
谷内狭小的空地上，尸骸枕藉。
箭矢如飞蝗，不断有人倒下。
圆阵的最核心，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浴血的战神！
王楚楚的皮裘早已被血染透，看不出原色。
他手中一柄厚重的弯刀挥舞如轮，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脚下狄人的尸体堆积如山。
但他左肩胛骨上赫然插着一支断箭，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每一次挥刀，他身体都因剧痛而微不可查地一晃，脸色在尘土和血污下惨白如纸。
“三公子！”
她看到了狄人将领眼中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看到了更多的狄兵正从两侧山脊包抄，要将这最后的抵抗彻底碾碎！
不能再等了！
李青青猛地勒住马，她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物——王楚楚母亲留下的那半截骨笛！他曾玩笑般教过她如何吹响它，模仿狼群集结的长啸。
她深吸一口气，将骨笛抵在唇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吹响！
“呜——嗷嗷——呜——！”
尖锐、凄厉、穿透云霄的笛声，带着一种非人的野性和召唤，骤然撕裂了战场喧嚣的风声与喊杀！
谷中所有人为之一顿！
连狄人冲锋的马匹都惊得原地踏蹄，不安地嘶鸣。
王楚楚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隔着血腥的战场，他看到了山梁上那个单薄却挺直的身影，看到了她手中那截染血的骨笛！
他幽绿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狂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瞬间炸开！
她怎么来了？！
这个蠢女人！
就在狄人惊疑不定，攻势稍缓的瞬间！
“嗷呜——！”“呜——！”
四面八方，山峦叠嶂的阴影里，无数双幽绿的眼睛骤然亮起！
紧接着，低沉、凶狠、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如同呼应那骨笛，从山谷的各个角落炸响！
真正的狼群！
它们被笛声和浓烈的血腥气吸引而来，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密密麻麻，出现在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绿眼森森，俯视着谷底混乱的“盛宴”。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狄人的心脏！
马匹彻底失控，惊恐地嘶鸣、人立、互相冲撞！
阵型大乱！
“就是现在！”
李青青丢掉骨笛，拔出腰间王楚楚曾给她防身的短匕，狠狠一夹马腹，
“冲进去！救三公子！”
她的声音尖利，压过狼嚎。
残余的王府士兵看到了山梁上的身影，看到了生的希望，爆发出最后的怒吼：
“杀！保护三公子！冲出去！”
李青青策马如风，短匕挥砍，凭着黑风驹的冲力和狄人阵脚大乱，竟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冲到了王楚楚身边！
“蠢货！谁让你来的！”
王楚楚一把抓住她伸来的手，声音嘶哑暴怒，几乎要将她手腕捏碎，但那双绿眸深处，翻涌的是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与惊悸。
“少废话！上马！”
李青青用力将他往马背上拽，触手一片粘腻温热的血。
他的身体沉重得可怕，左肩的断箭随着动作更深地嵌入骨肉。
“三公子！”
几个浑身浴血的亲兵拼死冲过来，用身体架开扑上来的狄兵，嘶吼着，
“快走！”
王楚楚眼中血丝密布，他不再犹豫，借着李青青的拉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沉重的身躯压得她几乎窒息，浓烈的血腥味和属于他的、混合着汗与尘土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抱紧！”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与死亡赛跑的决绝。
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她能感受到他心脏疯狂而虚弱的搏动。
冲出谷口，天光刺眼。但追兵的呼哨声和马蹄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去鹰愁涧！”
王楚楚的声音虚弱却无比清晰，带着血腥气喷在李青青耳畔，
“那里……只有一条栈道……”
李青青心领神会，那是绝地，亦是唯一可能甩脱大队追兵的险地！
她一抖缰绳，黑风驹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更险峻的群山。
风在耳边尖啸，两侧景物飞速倒退。
王楚楚的气息越来越弱，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沉重下滑，温热的血不断渗透她的棉袍，黏腻冰冷。
“王楚楚！不许睡！听见没有！”
李青青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力向后顶了他一下。
“……死不了……”
身后传来他模糊的回应，气若游丝，却带着一丝惯有的、桀骜的虚弱，
“……还没……把你……”
话音未落！
“咻——噗！”
一支刁钻的冷箭，带着死神的狞笑，从侧后方密林中射出！
角度极其狠毒，直指李青青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李青青只觉身后那沉重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凶悍的力量！
王楚楚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将她向前一推，同时身体向右猛地一侧！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在她身后响起！
李青青被推得向前扑在马颈上，惊骇回头——
一支漆黑的狼牙箭，带着恐怖的力道，深深没入他右侧胸口！
鲜血瞬间在他胸前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与他左肩的血污连成一片！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致命的箭簇，随即，他望向李青青，嘴角似乎想扯出那抹她熟悉的、狂野又混着点痞气的弧度，却只涌出一股股暗红的血沫，顺着下颌滴落。
追兵的马蹄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狭窄的栈道就在前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鹰愁涧，云雾翻涌。
王楚楚的目光越过李青青惊骇欲绝的脸，看向那云雾缭绕的深渊。
那双曾映照过草原最辽阔星空的绿眸，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
奇异的平静。
他猛地抬起左手，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狠狠一掌拍在黑风驹的臀上！
“走——！”一声用尽生命嘶吼出的命令，如同炸雷！
黑风驹吃痛，长嘶一声，四蹄腾空，朝着栈道亡命冲去！
巨大的推力传来，李青青身不由己地随着惊马向前冲去。
在身体被带离的瞬间，她用尽全身力气扭身回望——
王楚楚的身体，被那一掌的反作用力推得向后倒飞，直直坠向栈道外那翻滚着死亡气息的万丈深渊！
他最后的目光穿过虚空，死死地烙在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浓得化不开的荒凉与……诀别。
“不——！！！”
李青青的尖叫撕心裂肺，划破山涧的寂静。
他的身影在翻滚的云雾中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连同那声未尽的嘶吼，一同被深渊吞噬。
追兵在栈道口勒住马，望着深不见底的鹰愁涧，面面相觑，最终悻悻地调转马头。
李青青滚落马下，踉跄着扑到悬崖边，碎石簌簌滚落。
下方，只有无尽翻涌的灰白云雾，深不见底，吞噬了一切。
万籁俱寂。
她颤抖着手，摸向怀中，触到那半截冰冷粘腻的骨笛。
笛身上，还残留着他指腹的温度和……暗沉的血迹。
许久，许久。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倔强、盛满恐惧与情愫的眼眸里，所有的光，都随着那个坠入深渊的身影，熄灭了。
她慢慢俯身，捡起王楚楚跌落在地、刃口翻卷、沾满血泥的沉重弯刀。
她将弯刀死死抱在怀中，像抱着他残留的最后一点气息，也像抱着自己破碎后重塑的、冰冷坚硬的躯壳。
然后，她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未知的、灰暗的前路。
身后，是吞噬了她整个世界的深渊。
前方，是复仇的荆棘之路，需要用血与火来浇灌。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