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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NO.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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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地落满一地。
那天雨中的同行,像一颗投入林见清心湖的石子,涟漪久久未平。但现实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高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喉咙,试卷和习题像是永远也做不完。
林见清的学习很好,是那种典型的、安静而高效的学霸。他的成绩总能稳定在年级前列,尤其是理科,逻辑清晰,步骤严谨,常常被老师拿来当范本讲解。但他从不张扬,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演算,或者凝神听讲。
他的这种优秀,像是一层透明却坚硬的玻璃罩,无形中将他与一部分喧闹隔离开,也让他“清冷美人”的称号更添了几分“只可远观”的意味。很少有人会主动来打扰一个看起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成绩又好的学霸。
但这也意味着,他想要靠近江述,似乎缺乏一个最自然合理的理由——学习上的探讨。
江述的理科同样出色,尤其是物理,思维敏捷,时常能提出一些独特的解题思路。他们俩的名字,常常会紧挨着出现在物理和数学的成绩单前列。
然而,他们却像是运行在不同轨道上的星球,明明亮度相当,距离不远,却很少有交集。
物理老师似乎有意打破这种沉默的竞争。在一次模拟考后,他拿着两份答题卷走上讲台,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
“这次考试的最后一题,全年级只有两位同学用了最简捷的辅助函数方法解了出来。”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台下,“江述,林见清。”
被点名的两人同时抬起头。
林见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恰好,江述也因老师的点名而微微侧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林见清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几乎是立刻仓促地垂下了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笔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又在悄悄发热。
江述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秒,才淡然自若地转了回去。
“这道题很有代表性,两种解法都非常精彩,思路略有不同。”物理老师继续说着,“这样,下课之后,江述,林见清,你们俩来我办公室一趟,互相看看对方的解题过程,交流一下。好的思路应该分享嘛,共同进步。”
老师的话音刚落,林见清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然后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急促的狂跳。
和江述……单独交流?
去老师办公室?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老师后面又讲了些什么都没听清。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和难以置信的喜悦的情绪席卷了他。
下课铃响的时候,林见清还有些恍惚。他动作僵硬地收拾着桌上的文具,眼角的余光却紧紧关注着江述的动向。
江述似乎对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和同桌说了两句话,便拿起卷子站起身,朝教室后门走去。经过林见清课桌时,他脚步没停,只是极自然地用指尖敲了下林见清的桌面。
“走了。”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惯有的冷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林见清的心湖。
“哦……好。”林见清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卷子,跟了上去。
去教师办公室的那段路,林见清走得同手同脚,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了走廊上的喧闹。他跟在江述身后半步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挺拔的背影和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校服衣角。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没有交流。沉默的气氛让林见清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他无数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关于天气或者刚才课堂的评论,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他害怕自己说错话,更害怕打破这看似平静的同行。
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在和学生谈话。物理老师见他俩进来,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空桌,“你们俩坐那儿互相看看吧,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
两人依言在并排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距离很近。林见清甚至能闻到江述身上淡淡的、像是薄荷糖一样的味道。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江述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他将自己的卷子推到两人中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最后一道大题:“你的辅助函数是怎么构造的?我的步骤好像绕了点。”
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讨论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林见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拿起自己的卷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从这里……引入的……”
一旦进入他熟悉的领域,谈论起他擅长的东西,林见清身上的那层紧张和羞涩似乎稍稍褪去了一些。他的思路变得清晰,讲解也变得流畅起来,偶尔还会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的步骤。
江述听得很专注,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或者指出某个步骤的精妙之处。他的眼神里带着认真的思索,偶尔会因为理解了某个关键而微微挑眉,那副专注的神情,格外吸引人。
“原来如此,”江述看着林见清写下的推导过程,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正的赞赏,“很巧妙的转换。比我的方法简洁。”
这句直接的夸奖,让林见清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失控。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小声说:“你的方法也很厉害,适用范围更广……”
物理老师忙完过来,听他们讨论了几句,满意地笑了:“很好嘛,就是要这样互相学习。你们俩思路都活,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有些暗了。走廊里空荡荡的。
短暂的学术交流结束了,那层因为共同话题而建立起的微弱联系似乎也随之消散。两人之间再次弥漫开那种熟悉的、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先走了。”江述朝他微一颔首,便转身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林见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近距离接触,像是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他们讨论着公式和定理,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江述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听到巧妙解法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离他很近,近得仿佛能触碰到那颗遥远的星星。
但梦醒之后,他发现,星星依旧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并未因为短暂的靠近而改变方向。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上面还残留着两人共同的笔迹。
咫尺之间,却依然是遥不可及的星轨。
他轻轻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冰凉的空气里迅速散开。
那份因为靠近而产生的巨大欢喜,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加绵长而深沉的、带着酸胀感的悸动。
他知道,自己又收集到了一颗新的、味道复杂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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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早已响过,教学楼里变得空荡而安静。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一切都涂抹成温暖却短暂的金色。
林见清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一人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纸张的边缘被他无意识的手指揉得有些发皱。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薄荷糖的清凉气息,那是江述身上的味道。
刚才那十几分钟里发生的一切,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一帧帧回放。江述低沉的提问声,他思考时微蹙的眉头,听到精妙解法时眼中闪过的认同的光,还有那句清晰的赞赏……
“很巧妙的转换。”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反复冲刷着他的感官,让他的心潮久久无法平息。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和江述那样并肩坐在一起,心无旁骛地讨论着他们都擅长和热爱的东西。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只敢远远注视的暗恋者,他仿佛短暂地触摸到了那颗星星,甚至感受到了来自那颗星星的、微弱的共鸣。
这感觉太好,好到不真实,好到让他产生一种危险的错觉——仿佛他们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真的有被拉近的可能。
他低下头,展开那张草稿纸。上面是他和江述的笔迹交错。江述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而他的则清秀工整。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并排在一起,因为同一道题目而产生交集,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江述写下的那个关键公式,仿佛能透过纸背,感受到对方落笔时的力度和温度。
这张纸,成了继糖纸之后,另一件需要被他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宝物”。
他将草稿纸对折,再对折,变得方方正正,然后郑重地放进了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紧贴着那本夹着糖纸的单词书。
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背起书包,慢慢走下楼梯。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散了他脸上残留的热度。他下意识地望向篮球场的方向——那里还有几个身影在奔跑跳跃,但并没有那个最熟悉的身影。江述早就离开了。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冲淡了刚才那场“美梦”带来的眩晕感。
现实总是如此。短暂的交汇之后,依旧是漫长的、各自运行的轨道。
他慢吞吞地朝着食堂走去,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习惯性地需要去做这件事。路上的学生已经不多,三三两两,说说笑笑。他独自一人走着,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刚才和江述讨论题目时那种思维碰撞的兴奋感渐渐消退,一种熟悉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涌了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一些。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当是最近熬夜刷题太狠了,并没有多想。
吃完饭回到寝室,室友们都在,正热闹地讨论着刚结束的月考和即将到来的周末。林见清安静地听着,偶尔弯起嘴角附和一下,却很少插话。他的心思还飘在刚才那间办公室里,飘在那张写满两人笔迹的草稿纸上。
他拿出作业,试图让自己沉浸进去,却发现注意力很难集中。那道物理题的几种解法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但最终定格的不是公式本身,而是江述认真倾听时低垂的眉眼,和偶尔看向他时,那双深色瞳孔里映出的、他自己的缩影。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夜深了,室友们都已睡下,寝室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林见清却有些失眠。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毫无睡意。
身体深处那丝疲惫感并没有因为休息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像是一种无声的、持续的低鸣,弥漫在四肢百骸。除此之外,喉咙似乎也有些干涩发痒。
他轻轻咳了两声,怕吵醒室友,又赶紧忍住。
翻了个身,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到了那张被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冰凉的纸张贴着他的指尖,却奇异地带来一点安慰。
他想起物理老师的话:“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
这像是一句客套的鼓励,又像是一个微弱的、值得期待的可能性。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下午的情景,直到每一个细节都深刻如同烙印。
身体的轻微不适被心底那份掺杂着酸涩的甜意暂时压了下去。
他想着江述,想着那道题,想着那短暂的、咫尺之间的交汇,慢慢地沉入了一种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