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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效诊疗(一发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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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斯特莱夫在心理治疗室门口,等待着医生叫号。
半小时前进去的患者捂着脸匆匆走了出来,颊边依稀可见泪痕。克劳德的视线下意识地被这位几乎是从门里撞出来的人吸引,却还没来得及看清更多细节,就听见门内医生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斯特莱夫先生?”
“啊、是。”克劳德只能匆忙收回视线,踏进了这间诊疗室。
起因是这段时间内连续不断的噩梦。
最开始的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即使他在每个深夜冷汗直冒地醒来,也记不清梦里的任何东西。偶尔有一点零星的痕迹——像是一点银色的流光之类的,也很快就被模糊掉了具体的形状。唯独能够确定的是。在醒来的每个夜晚,他都再难成眠。
而后这样的梦像是在吸食他的精神,让他开始在白天闲暇的时候打瞌睡。但是打瞌睡也无法补足失去的精神,即使是在这短暂的休憩中,他也始终容易惊醒、冷慢直冒、梦魇不断。
蒂法一开始担心他是不是PTSD,建议他先休养一段时间。但克劳德没有同意,结果是在克劳德精神欠佳、运送货物的途中差点因为没发现一只巨口噬虫被扑脸后,蒂法和巴/雷特终于向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停工休息,要么治好毛病。
这也是克劳德站在这里的原因。
想起巴/雷特的大嗓门,以及他朝着周围威胁最近不要给工作和克劳德的样子,克劳德顿觉一种有别于噩梦袭来时的头痛。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治疗结果如何,但至少为了自己的工作……也为了他们的好心,克劳德还是很配合地在进来后先在护士的指示下填了一些含有基础内容的表格,随后拉开医生对面的座椅,端端正正地坐好。
医生接过护士递来来的表格,草草看了几眼后扶了扶眼镜,对他微微一笑。
“那么,克劳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除了失眠多梦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
克劳德答道:“没有。”
“那么关于梦境的内容,你还记得多少?”
“完全不记得。”
医生弹了弹纸面,虽然什么信息也没得到,但神情中却依旧轻松愉快:“那么我们或许需要更仔细一些,一起找找问题的源头。”
这种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镇定,无声中影响了克劳德,让这位星球英雄原本下意识紧绷着的脊背渐渐放松了下来,朝着医生允诺道:“我会配合。”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克劳德。”医生道,“你的行动很利落,之前有做过战士之类的职业吗?”
“我……是的。”
“那么现在呢?”
“不。我已经在做其他工作了。”
“之前那段职业的经历愉快吗?”
“……”
如果要概括过去的经历,实在是很难以这样简单的“愉快”或者“不愉快”去界定。克劳德张了张唇,试图组织语言,但比他尚未成型的思绪更快一步的,是虚虚压在他嘴唇上的手指。
医生正在朝着他微笑,嘴唇一张一合:“那么看来,我们已经知道问题的所在了。”
“这样就能确定?”克劳德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得出结论。
“你的反应要远比你的言语更加诚实。”医生说道,“你填写的职业不是‘战士’,却仍然会因为一份已经过去的过往而迟疑——曾经的经历,仍然在缠绕着你,不是吗?克劳德。”
明明还只是推测,医生却笃定得像是已经得到了结论。这幅口吻让克劳德有些焦躁地下意识抓住了桌子边缘,但他的内心却忍不住去信服这份判断。
……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在终于成功解决掉萨菲罗斯之后,他的内心正前所未有地茫然着,甚至更甚于曾经紧咬着萨菲罗斯留下的痕迹的那段记忆混乱的时光。
医生亲切地将手搭在他的双肩,探过身子,朝着略有些失神的他柔声细语道:
“别担心,你做的不错。”
“我……”克劳德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镜片后方浓稠又明亮的绿色,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去摸后背的六式,直到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自己进来之前遵循护士的指示将武器留在了门外,“你……!”
“不必紧张。”医生只是温和地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下抚摸下去,像是安抚应激的猫一下,以这种方式来展现自己的友好,“我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不,没有。”
眼前的医生依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医生而已,甚至在背后窗户投射进来的、明亮炽烈的阳光下,那双绿眼沉静得犹如一片湖泊,没有半点异常的因素。
克劳德只能悻悻地如此回复道。因为自觉反应太过强烈,他忍耐住了被按住脊骨的不适感,只拒绝道:“我不习惯别人太接近。”
“抱歉。但我想尽快拉进我们的距离。”医生态度亲切道,“没有建立起信任的话,我们永远无法进入到下一步。至少现在我们不再如最初般陌生,对吗?”
克劳德没能找到反驳的点。而医生已经微笑着、进入了下一个话题:“那段经历中,有什么你难以忘怀的人吗?或许这就是你会困扰甚至失眠的原因。”
“……很多。我、我以为——”克劳德梗了一下,而后他下意识地垂下眼,避开与那双绿眼对视,“我的朋友、还有家人。”
他藏在手套中的十指紧紧的、无意识地压在桌面上,像是要抓出深藏在心底的刻痕,声音也因为回忆而变轻了一些:“他们因为我的缘故。或许不全是因为我,但是我没有办法以这个理由为自己开脱——我们再也无法见面。即使一切都已经结束,已经失去的也确实失去了。”
“不是这个。”医生说道。
“医生?”
“你已经接受了他们离开的事实,那么困扰你的另有其事。”医生笃定且冷漠地说道,“真正让你抗拒的是谁?”
“……医生?”
不知不觉间,医生已经站了起来。那副穿着白大褂的身躯远比坐着的时候高大许多,恍如一片阴影正遮蔽下来。当这副身躯完全避开了自然光源的影响,那双幽绿的眼睛便在暗面也明亮得惊人,绿莹莹得恍如某种冷血动物。
“来,说出那个名字吧。”医生说道,“你无法释怀的那个人。”
“你……”克劳德仰着脸,喉咙仿佛被什么挤压住,竭尽全力才能让声音从喉间冲破而出,“萨菲罗斯!!”
“好久不见,克劳德。”医生朝着他颔首微笑,“真是感人至深的见面,不是吗?”
“我可不这么觉得!”克劳德愤怒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是因为,你在想念着我啊,克劳德。”萨菲罗斯低笑道,朝着他步步走来,“这里不正是你的内心世界吗?”
墙面、阳光、桌椅、诊疗记录。一切的一切都在被戳破的瞬间化为了迷幻的虚无,刚刚见到医生时,他所见到的就是那张萨菲罗斯的脸,但只有在他意识到的时候,那被自我蒙蔽的一切才褪去面纱。
“我可不会想念你这种人!”
“的确——我们之间,不应该用‘想念’这种词。”萨菲罗斯道,“我们之间远非这样轻飘飘的关系。”
套着六式的武器背带已经重新回到了克劳德的背上。但克劳德却全无拔刀的空隙——他的手还按在刀柄上,但萨菲罗斯的手却也同样地按在他的手腕上。这场意识的争端已经无声地开始于两人的暗中角力,可即使戳破、翻脸、斗争来得如此迅速,萨菲罗斯的笑意仍然是如此游刃有余。
“你永远无法忘怀我,永远无法抹除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这比友谊之类的要牢固多了。”萨菲罗斯道,“就像是现在这样。你永远无法摆脱我。”
“你真是……不可理喻!”克劳德咬牙切齿道。
“对,就是这副表情。”
在这贴近的距离中,萨菲罗斯低下头,耳语般地赞扬道。
“继续下去。”
“走开!”克劳德愤怒地一甩手,终于错开了萨菲罗斯的施力,得以拔出武器。凛凛的刀锋根本没有别的考虑,笔直地指向萨菲罗斯的方向。
“真是精神啊。”萨菲罗斯歪了歪头,银发像是流水一样,从肩头滑落少许,宛如一道银色的流光,“直至现在,你依然会被我所牵动。”
“不觉得远比心理医生要来得干脆利落吗?我可爱的空壳人偶。”
“不。”克劳德说道,“从我的内心滚出去。”
“不会有用的。”
萨菲罗斯再度走近了。
银白的长刀无声出现在他的掌心,寸寸拉长,轻巧地拨开克劳德的刀刃,宛如他脸上意味深长的、魔魅的微笑。
“要试一试吗?”
“我说了,”克劳德一转刀刃,大剑的刀面便往两侧一滑,展现出组装在内的副刀,“出去!!”
刀深深地扎进了萨菲罗斯的腹腔。高大的男人银发微微摇晃,微凉的发丝滑到了克劳德的颈上、肩上。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甚至没有飞溅的血迹——被六式捅穿的位置只弥漫出一层又一层的黑雾,向外虚无地扩散开来。
那张萨菲罗斯的脸,带着他无比熟悉的血迹,复现着他们在真实世界最终见面的模样。像是瓶子里的魔鬼一样,朝他笃定地宣告着:“我将永远存在在这里。克劳德。只要你呼唤我。”
“我憎恨你。”克劳德坚决地说道。
眼前的萨菲罗斯彻底消散成一片粒子。但是与此同时,又一个银发的身影从黑暗处踱步而来,不急不缓,带着克劳德在少年时期最为熟悉的、拓于海报上那样的礼貌的微笑。
连同克劳德最开始看到的、接受心理治疗的病人,也成了在失去家人和友人时的、泪流满面的他自己。
六式的刀刃从笔直指向前方变得失去力道,最终抵住了地面。克劳德难以忍受般地从这份记忆的人影中移开了视线,喃喃道:“……我恨你。”
以及仍然会想起最初对于这位英雄的憧憬,无法纯粹地去憎恨萨菲罗斯的自己。
眼前的一切渐渐从阴暗转为光明——克劳德眼皮微动,再一次从梦中醒来。
“斯特莱夫先生?”护士从心理诊疗室门口探出头,“下一个到您了。”
他这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是在等候的过程中,自己短暂地小憩了一会。但接下来,他提起为了方便坐着而置于一边的六式,将之重新背回了背上:
“不用了。”
“咦,是要取消预约的意思吗?”护士困惑道,“预约费用是不会退还的哦?”
“……嗯。”
克劳德离开了了心理诊疗室,重新跨上了摩托。在启动之前,他抱着头盔,久久地在车上沉默——这一次的噩梦也同样迅速在记忆中失色,让他找寻不到失眠困扰的源头,唯有那份压抑的情绪还久久留在胸口。
“萨菲罗斯——”
在不知不觉间,他蠕动着双唇,说出了这个名字。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猛地一拍脸,不再放任自己沉浸在不知缘由的情绪中,拧动油门,摩托顿时带着他朝离开的方向飞驰而去!
在高空之上,一片漆黑的羽毛打着旋儿徐徐落下,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克劳德的金发上,再被摩托行驶时带动的气流卷到一边。
宛如某种不详的先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