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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深渊下的第一缕烟火 ...

  •   堕魔渊底,是连光阴都被吞噬的绝对幽暗。谢怀尘不知道自己蜷缩在冰冷的石壁下多久了,脚踝处的肿痛从尖锐变为沉闷的钝痛,与之相比,更难以忍受的是无孔不入的阴寒,仿佛能冻结血液,侵蚀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魔气,刺得肺腑生疼。

      那个将他扔在此地的魔头,气息早已消失,但其留下的无形威压却如同跗骨之蛆,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性命悬于一线的残酷现实。绝望和恐惧如同潮水,几次三番试图将他淹没。

      他蜷缩的姿势使得胸口紧贴膝盖,冰冷的布料摩擦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防护感。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坠落时的片段——那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后颈,魔气如毒蛇般缠绕周身,随后是失重,风声在耳边厉啸,还有骨骼撞击地面时那令人牙酸的脆响。回忆让他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咕噜噜——”

      肠胃因极度饥饿而发出的剧烈抗议,在死寂的深渊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着一丝回音。这生理性的需求奇异地打断了他沉沦的思绪。谢怀尘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麻木与一丝被饥饿逼出的微弱生机。

      “得……做点吃的……”他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仿佛在给自己下达一个必须完成的指令。不做饭,可能会触怒魔头,立刻死;做了,或许还能多活一阵。这简单的逻辑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甚至荒谬地想,若是师尊知道他如今活命的指望全系于一锅粥上,不知会作何感想。那念头一闪即逝,带来的只有更深的苦涩。

      他挣扎着爬起来,伤腿接触地面时传来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那痛楚尖锐地窜上脊梁,激得他眼前发黑,险些再次软倒。他死死咬住下唇,依靠着冰冷的石壁喘息片刻,才积蓄起一点力气。他龇牙咧嘴地单脚跳着,借助微弱的光线(更多是凭感觉)在附近摸索,指尖划过粗糙潮湿的岩面,触碰到一些冰冷滑腻的苔藓,还有散落的、形态诡异的枯骨,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心脏狂跳。收集那些散落的、不知名的枯枝——它们摸上去冰冷而坚硬,仿佛也浸透了此地的死气。有些枝条扭曲如同凝固的惨叫,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能量,但他别无选择。

      生火的过程异常艰难。火折子的光芒在浓重的魔气中显得格外微弱摇曳,好几次险些熄灭。那微光仅能照亮他指尖一小圈范围,反而衬得周遭的黑暗更加庞大且具有压迫感。谢怀尘不得不俯下身,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拢着那点微弱的火种,呵出微弱的热气去引燃枯枝。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冰冷刺骨的柴薪,呼出的白气在火光映照下短暂地浮现又消散。他的脸颊能感受到枯枝燃烧时散发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暖意,这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一点温度,像是绝望冰原上唯一的热源,短暂地熨帖了他几乎冻僵的灵魂。

      一小簇倔强的火焰终于升腾起来,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也映亮了他沾满尘灰和泪痕、却异常专注的脸庞。火光照亮了他卷翘睫毛上未干的湿气,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簇因为创造了一点光亮和温暖而重新燃起的微弱求生火苗。这光芒虽然微弱,却象征着一种对抗,对黑暗、寒冷和绝望的微小反抗。他下意识地朝火焰挪近了些,伸出冻得发青的双手,贪婪地汲取着那有限的温暖,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他从腰间那个简陋的储物袋里,珍惜地掏出所剩无几的食材:一小捧灵气黯淡的灵米,几块黑硬如石的肉干,还有几株在潭边采集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蕈类。每拿出一件,他的心就抽紧一分。这些本是他在外门时省吃俭用攒下,用于辅助修炼的,如今却成了续命的食粮。看着这点可怜的存货,他叹了口气。

      “省着点,不知道要熬多久……”他嘀咕着,像是在告诫自己,又像是在对这无情的深渊乞求一丝怜悯。决定煮一锅尽可能顶饿的肉糜菌菇粥。他将干肉放在一块略平整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小心地砸、磨,手臂因虚弱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石头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敲打都震得他虎口发麻。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弄成碎末。肉屑溅到嘴边,他下意识地舔掉,一股咸腥味弥漫开来。灵米仔细淘洗——虽然用的是冰冷的潭水。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刺骨骼,他洗得很快,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僵硬,几乎失去知觉。最后,他犹豫了一下,才极其不舍地掰下半朵荧光蕈,荧光蕈断裂处流出极细微的、带着清淡异香的汁液,他赶紧将剩下的小心收好。用手指捻成碎末备用。指尖沾染上淡淡的荧光粉末,在昏暗中微微发亮。

      小锅架在火上,泉水、米粒、肉末依次加入。看着清水渐渐淹没那些珍贵的食材,他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随着水温升高,米粒开始在水中翻滚,肉末的油脂渐渐析出,融合着米香,散发出一种朴实而温暖的气息。那蒸汽袅袅升起,带着食物特有的醇厚香味,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周遭魔气的腐朽气息。这熟悉的味道让谢怀尘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玄天宗外门那个简陋的厨房,而不是置身于绝地魔窟。回忆带来一阵尖锐的心痛,他猛地眨了眨眼,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手中的木勺无意识地搅动着锅底。

      当粥开始变得粘稠时,他才将那点珍贵的荧光蕈末撒入。顿时,一股奇异的鲜香被激发出来,如同黑暗中绽放的微小花朵,竟然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周围令人不适的魔气异味。那香气似乎具有某种净化效果,让周围压抑的空气都为之稍稍一清。他小心翼翼地搅拌着,生怕浪费一丝一毫的热气或香气。

      就在粥香达到最浓郁的时刻——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冰冷、沉重、充满了无形的戾气,甚至连跳跃的火焰都为之猛地一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光线瞬间暗淡下去。谢怀尘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恶意瞬间锁定了自己,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谢怀尘全身一僵,血液几乎瞬间冻结。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沈厌,那个魔头,依旧笼罩在浓郁的阴影里,如同深渊本身的一部分。他不知何时已然出现,无声无息,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唯有那双猩红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咕嘟冒泡的粥锅,以及……火堆旁吓得魂不附体的谢怀尘。那目光并非聚焦,而是某种全然的审视,带着非人的冷漠与评估,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或是等待品尝的食材。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谢怀尘几乎喘不过气,脊背窜上一股致命的寒流。

      “……快、快好了。”他听到自己干涩发颤的声音响起,几乎是本能地汇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

      沈厌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如同蛰伏的猛兽在评估猎物。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谢怀尘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划过自己脖颈时的冰冷触感,仿佛在衡量从哪里下口比较方便。

      谢怀尘强迫自己转回头,死死盯着粥锅,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住发抖的手,小心地搅拌着,以免糊底。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木勺在锅中划出规律的圆圈。他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视线一直钉在他的背上,如芒在背,几乎要将他洞穿。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入火中,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终于,粥熬到了火候。他熄了火,用一只木碗盛了满满一碗。粥很烫,碗壁传来的热度让他冰冷的手指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将碗放在地上距离自己稍远、但又离阴影不算太近的地方,然后手脚并用地迅速向后挪动,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石壁,尽可能拉开最大的距离。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极致的谨慎,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无形的力量再次涌现,精准地托起那只陶碗,平稳地送入阴影之中。那力量冰冷而稳定,没有一丝波动,显示出主人对其绝对的控制力。

      短暂的寂静降临。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吞咽声,以及火焰燃烧枯枝发出的噼啪轻响。

      谢怀尘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屏住呼吸,全力感知着周围的任何细微变化。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令人头皮发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的极致压迫感,似乎随着对方的进食,正在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减弱。虽然依旧冰冷强大,但少了几分那种欲要毁灭一切的狂躁和不稳定。就像汹涌暴戾的黑色海啸,在吞没了什么之后,暂时褪去了那足以摧毁堤岸的惊涛,虽然海水依旧深邃冰冷,却暂时回归了某种沉闷的平静。

      这个过程很缓慢,但确实在发生。仿佛他煮的不是一碗普通的粥,而是某种能够安抚狂暴野兽的奇异药汤。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空碗被那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放回原处,位置分毫不差。

      “明日此时。”

      阴影中传来冰冷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像是磨损的金属摩擦,但谢怀尘依稀辨别出,那里面似乎少了些许最初听到时的暴虐和杀意,更像是一种……平淡无波的命令。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威胁都更有效地刻入了谢怀尘的脑海,成为他接下来活下去必须遵循的铁律。

      话音落下,那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阴影中的身影也随之模糊、变淡,最终彻底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原地那堆仍在燃烧的篝火,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粥香,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谢怀尘又原地僵坐了很久,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了,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物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活过第一天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包裹了他,几乎冲垮了他强撑的神经。他抬起仍在轻微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触手一片冰凉湿滑。

      饥饿感再次袭来。他看着锅里剩下的还冒着热气的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自己盛了一碗。动作有些急切,甚至顾不得烫,仿佛要用这食物来填补刚才被恐惧掏空的身体和心灵。温热粘稠的粥滑入喉咙,带来的不仅是饱腹感,更有一种切实的“活着”的慰藉。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驱散体内的寒意,僵硬冰冷的四肢百骸似乎也慢慢舒缓开来。每一口下咽,都像是在确认自己仍然存在,仍然拥有感知温暖和饱足的能力。

      他无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被衣袖严密遮盖的手腕内侧,那里,一道纯白的心纹因为方才极致的紧张和此刻细微的安心,正散发着持续而温热的暖意,无声地诉说着他剧烈起伏的情绪。可惜,无人得见。

      而在堕魔渊的更深处,绝对黑暗的所在。沈厌盘膝而坐,闭合着眼睫。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魂、带来剧痛和狂躁的《寂灭心经》反噬之力,再次被那奇异食物中蕴含的温和暖流缓缓抚平。那暖流并非强大的力量,却异常精准地渗透进那些因狂暴力量而撕裂灼痛的经脉缝隙,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渗入干裂的土地,带来的不是冲击,而是浸润式的缓和。虽未根除,却已从那种足以令任何生灵疯狂的尖锐折磨,变为一种可以勉强压抑、忍耐的深沉钝痛。

      他缓缓摊开手掌,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漆黑的衣袖之下,那道象征着无尽痛苦、戾气与毁灭的纯黑心纹,在方才进食的那一刻,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模糊地闪烁了一下某种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死寂黑色的异样感,并非具体的颜色,更像是一种……波动的缓和?就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汁中,突然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瞬间便被吞噬同化,但确曾引起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旋即,那感觉便消失不见,再次被深不见底的浓墨彻底吞噬。

      他微微蹙起眉头,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疑虑,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冰冷和漠然覆盖。那疑虑如流星划过永夜的天空,短暂地照亮了一瞬,却无法改变整个黑夜的格局。对他而言,这细微的变化或许只是痛苦间歇期的错觉。

      这个偶然落入的蝼蚁……和他做的低等食物……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怪的用处。仅此而已。他重新阖上眼,将那一丝微澜彻底摒弃于感知之外,再次沉入那无边的、与自身力量永恒抗争的黑暗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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