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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偷猫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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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唐梨的哭声,几乎掀翻了白虹星基地的停机坪。
“雪球——!你在哪里啊雪球——!”
她和亲卫队长各带一队人马,像一群慌张的无头苍蝇,在周边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地毯式搜索了十几分钟。
最后只在杂物间的动力管道后面,找到了两个被喵喵拳打得眼冒金星的小贼。
唐梨喜形于色,一个滑铲飞扑过去,高高捧起一旁的文件箱。然而箱盖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猫不见了。
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空荡荡的箱子仿佛她即将灰飞烟灭的前程——备考三年,磨秃笔尖无数才擦边过线,联邦军部的门楣闪闪发光,父亲母亲送别时的眼神骄傲又担忧……
捅出这样惊天的大娄子,这才是她实习上岗的第一周啊!!!
挤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唐梨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会议室内,巨大的全息星图悬浮在长桌中央,气氛凝重如冰,。
“……星际海盗‘黑鹰’的战斗风格诡谲多变,几乎毫无规律可寻,他们的据点位于陨石带深处,将我们的大型主力舰队阻隔在外,难以造成有效的火力压制,先前派出的三支小队均已折损。目前,他们正向着矿藏丰富的β-7星域行进,一旦资源得手,对联邦边境防线的威胁将不容小觑!”
长桌首席,是鬓角微霜的总指挥官叶薄云,他的指节在沉闷的气氛中颇有节奏地扣着桌面,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定眼前的全息星图。
外面的骚动在这时传入会议室,叶薄云的眉头瞬间拧出一个川字,阴影在眼窝处聚成一道锋利的沟壑。
“怎么回事?”
霍决明立刻起身致礼,下颌线紧绷如弦:“抱歉叶总指挥,属下失职,这就去处理。”
“——坐下。”
叶薄云声音不高,却仿佛内含千钧之力。他摘下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与此同时身后他的副官拍拍霍决明的肩膀,示意其就坐。
“年轻人,查勒曼公爵在军事委员会上推荐你时,可是特别称赞了你的沉稳。”叶薄云的笑意未达眼底,只是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不要气躁,这次清剿星盗的任务,可是你肩上扛着的远不止恒序会的脸面,更是全联邦公民寄予你的厚望……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霍决明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后颈的线条像一张拉满的弓:“是,属下必当不负所托。”
会议在暗流涌动中落幕。
众人散去,副官升起遮阳板,阴郁的晨光在叶薄云脸上投下疲惫的侧影,微风涌入,将淤积一夜陈腐气息一扫而空。
副官抵上温热的毛巾,声音压得极低:“恒序会和查勒曼公爵把时局搅成这个样子,何曾在乎过联邦的未来,何曾把新叶派和总指挥您放在眼里过。”
叶薄云擦着手,轻叹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老总指挥回味着年轻人深邃坚韧的双眼:“现在霍决明三场大捷,风头正劲,是恒序会手里一把无人能挡的利剑……查勒曼那个老狐狸,是在为他儿子进委员会而铺路呢。”
副官沉默良久,一个徘徊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要是楚少将还在就好了。”
“楚沅吗。”
叶薄云的眼中褪去了锋芒,唯余老象迟暮般浑浊的哀伤。彼时窗外正有一队新兵列队走过,整齐挺拔的身姿像一排新生的白杨。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曾经最让他骄傲的徒弟:
“他是我从泥地里捡回来的璞玉,是真正的天才,军校多少世家子弟,那时在他面前头都抬不起来。就是可惜,偏偏遇上了霍决明……”
副官低下头:“楚沅是个好孩子。”
叶薄云朗声一笑,神情却渐渐凝滞:“玄武要塞,一晃十年,我也已经老糊涂了。”
他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皱纹纵横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困惑:“你说那时候,如果不是我逼着小楚和他分开,小楚是不是……”
副官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雕塑,叶薄云最终也没能再问下去。
沉默间,楼下练习格斗的新兵爆发出声声呼喊,年轻的身体在沙地上翻滚腾跃,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白虹星基地的停机坪上,凛冽的狂风卷起沙尘,霍决明黑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亲卫队长跑过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风点烟,火苗明灭了三次才勉强点燃。
“慌什么。”霍决明吐出一口烟雾,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天还没塌呢。”
追上来的唐梨见到不苟言笑的上司,眼泪顿时化作开闸的洪水,一股脑得往外涌。
她的哭腔在风中颤抖:“对不起上将!全是我的错……雪球、雪球不见了!”
亲卫队长适时地一左一右把两个小毛贼提溜了上来,两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沾满了泥巴格外狼狈,大的那个还在挣扎,小的已经抖得像片落叶。
霍决明掐灭了烟,缓步上前,居高临下的深蓝色眼眸里只有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每个人绷直了脊背:“两个孩子,在军事禁区盗窃A级加密文件,怎么想的?”
年长些的少年昂起头:“无可奉告!”
霍决明忽然笑了,亲卫队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几人间弥漫出一股实质般的威压,顷刻将年幼的孩子吓得牙齿打颤:“我们只是、只是想换点钱……家里……”
“叛徒!”少年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厉声打断了同伴,随机又把目标转向霍决明:“你也是叛徒!你害死了楚沅少将,你这个懦夫!胆小鬼!”
“放肆!胡言乱语什么呢!”亲卫队长脸色一变,刚要出手,动作却被霍决明一个眼神钉在了半空。
很是意外地,霍决明蹲下身细细打量面前的两个孩子,约莫十四五岁,也可能更大一些,沾满污迹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是吗,” 霍决明的声音奇异地放软了:“那么楚沅少将……是你心中的英雄?”
少年的眼中霎时爆发出光芒:“他当然是英雄!没有一个人在乎我们的死活,只有他出手救下了我和妹妹,救了我们所有人!”
霍决明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他当然记得那段往事——
十几年前,白虹星。
一架满载着战争孤儿的撤离飞船被虫族围困,当时还是少校的楚沅力排众议,坚持率领小队从侧翼潜入救人。
而自己的父亲查勒曼公爵在最高指挥部,以战损比过高的理由将这项计划全然驳回。
最终,楚沅公然违抗军令,独自驾驶裂空座硬生生从虫潮突围,为那艘飞船杀出了一条血路。
也因此,几年后楚沅被恒序会抓住把柄,以“违抗军令”为由被弹劾停职,一纸调令将其发配到离首都星最远的玄武要塞。
“上将,这孩子不懂事,在胡说八道呢……”亲卫队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懂。”霍决明整了整帽檐站起身:“这个年纪,无知早已不是为他开脱罪责的免死金牌。”
他眯起眼睛:“根据联邦最高战时条例第二十七款第三条,盗窃、贩卖A级军事机密,当处死刑。”
“上将!”唐梨失声惊呼。
两个孩子听不懂什么条例,单一个“死”字便被吓面色死灰,哥哥护着妹妹,本能般紧紧缩在一起。
霍决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一转。
“但是,如果你们真想成为楚沅那样的军人,就得知道这世上没有捷径,荣誉必将付出代价。”
唐梨惊讶地抬起头。
“因此我判决你们,明日即刻送往伊甸军事学院服刑五年,期间一切费用由我个人承担。五年后,如果的毕业评级低于A……”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会让军事法庭重审你们今日的罪行,听明白了吗?”
停机坪一片死寂,两个孩子都愣住了。
霍决明转身而去:“现在,去和你们的家人道别吧。"
亲卫队长这才如梦初醒,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手一个拽走了两个孩子。少年却依旧用一种别扭的姿态,咬牙瞪着霍决明的背影。
风卷过白虹星的天幕,将霍决明唇间逸出的那声叹息撕得粉碎。
唐梨低着头,手指死死绞着制服的衣角,终于猛地踏前一步,鞋跟发出一声脆响。
“报告上将!属下失职,弄丢了雪球……甘愿接受一切惩处!”
霍决明缓缓侧身。
“惩处?”他淡淡道:“雪球是我个人的宠物,不在任何军需物资清单上,谈何惩处?”
唐梨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她想说起飞在即,星舰跃迁从不等人,这一去宇宙茫茫,归期不定,难道……难道就任由那只被上将捧在心尖上的雪球,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单霆岳的目光越过唐梨怀里的空盒子,投向白虹星那片永远被工业尘霾笼罩的天空,穿透云层,不知落进了宇宙中哪一个不可知的角落。
“注定留不住的东西,不必强求。”
话音落下,霍决明转身踏上舷梯,挺拔的身影再无半分留恋。
无人知晓,数十米之外,一只猫扒在屋檐上,琥珀色的瞳孔将一切尽收眼底。
楚沅原本因重获自由而雀跃不已的心脏,此刻却被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发疼。
垂着无精打采的尾巴,楚沅想起那个夜晚,军校天台的银河璀璨如碎钻,他特意相约霍决明重回母校,为的只是用尽全力挤出一句拙劣的谎言——
“我们不合适。”
指甲掐进掌心的钝痛,和背后那道几乎要将脊背烧穿的目光,楚沅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回头。
他怕再看一眼,所有强撑的理智便会溃不成军。
如果……如果当时能再勇敢一点,再坦诚一点,如果他没有跟霍决明分手,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星舰厚重的舱门缓缓闭合,气流吹乱了猫雪白的绒毛。楚沅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一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