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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本心 ...

  •   孟谦带着时云淮大致地把金门关转了一圈,便将他送到原本青云坞据点的别院了。这别院本就在据点外,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往,别院内的落叶都铺了一层,踩上去清脆作响;屋内陈设一处未动,仅点了盏油灯,看得出来是刚派人来洒扫过的。

      孟谦交代完便离开了,时云淮一个人在榻上蜷缩着想着柳既明的事儿,不多时就眼皮打架睡得迷迷糊糊了,直到别院的门才被来人轻手轻脚地推开。睡意一下全无,腾地坐起来借着未灭的油灯下了床,走到门口柳既明疲惫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还没睡吗?”柳既明见有些担忧他的时云淮,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揉了揉跳得厉害的额角。

      时云淮见状抿了抿嘴,沉默地看着柳既明脱下染上夜露的外袍挂在门边的木架上,径直走到榻旁坐下拉开了榻边木匣,取出一枚香点燃丢进香炉里头。

      他知道柳既明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灯光把墙上柳既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叹了口气,朝时云淮看去:“你想问我青云坞主的事罢?”

      时云淮轻轻摇了摇头,坐到他旁边却不敢看他,老实道:“军师已经告诉我了。柳哥,你会不会……”

      “噗嗤。”

      他身旁的柳既明闻言突然笑了,原本紧张的他倒是一下摸不着头脑了,登时来了脾气,气得骂骂咧咧:“你笑什么?要是哪天你死外头了我还得替浩气盟把你尸体送回河朔。”

      “不是……”柳既明看着愠怒的时云淮有些感慨,“是想起以前,你偏要作践自己的时候了。”

      时云淮听他提起旧事难免尴尬,嘴硬道:“我当初想死了便死了,反正来这世上也好走也罢都是孤身一人有何可怕?你现在要是死了多多少少都得变怨鬼。”

      “变怨鬼那也得来缠着你,以后的日子不得安生。”柳既明随口接道。

      “你……!”时云淮气急败坏,一时被他呛得憋不出话来。

      柳既明看着他这幅样子甚是好玩,顺手摸他头顺毛捋:“你跟人吵架还是吵不过,离了我可怎么办。”

      一向不爱揣测别人话中深意的时云淮难得地反问他:“柳既明,你什么意思?”

      他明显感觉到柳既明手上动作顿住了,心底一股不安窜了上来,急得他出手抓住了柳既明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柳既明眼神闪烁,听着时云淮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道:“军师跟你说什么了?”

      时云淮冷笑一声:“怕是你和军师从未跟我商量过我罢。那套说辞不是你们串好了再告知我的?现在怎么,找不到借口了又用军师来做幌子?”

      柳既明知是瞒不了他了,道:“两日后与恶人谷一战定在了金门关,我为主将,率军出战。”

      时云淮猛地怔住。他方才跟军师交谈时便一直在想,柳既明若是有一天战死在沙场,对柳既明来说或许是他早已预见过的结局,但他时云淮到了那一天该当如何?他想起了方知善,在那个唐门弟子死于龙门镇后,他离开了浩气盟……那他呢?于情于理,柳既明是浩气盟上路主将,金门关又是他的据点,亲自率军作战本是理所应当;在青云坞主殉职之后更应当以身作则鼓舞军心。古来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他似乎没有立场提出任何异议。

      不知过了多久,时云淮才惊醒过来,他只听见死寂如水的夜半时分,自己的声音说:“我同你一起去。”

      不料柳既明当即否定了他:“战场不同江湖暗杀……你眼下是暗桩身份,不必上战场。等我回来便是。”

      “我保证送一个全须全尾的柳既明回来,睡罢。”柳既明见人不吭声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赶忙宽慰道。屋内燃的安神香萦绕在鼻尖,催得他困意上涌。

      时云淮见他睡下不多时呼吸声便平稳起来了,拨去了灯芯,屋内霎时没了光亮,只见得满地清冷的月光。

      一夜无眠。

      “怎么了,这两天看你精神都不好,是住得不习惯?”孟谦在一堆战报里抬起头来,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窗前脸色难看的时云淮,“还是和柳统领吵架了?”

      与恶人谷开战地点就在不远处的金门关,薛肃和柳既明的意思是依仗青云坞与浩气盟营地就近补给,强攻乃是上策,趁夜色便集结好的队伍衔枚裹蹄往金门关进发。天色还未亮,时云淮便在这议事厅中了,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披甲上阵的柳既明一眼,后者朝他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也不愿多看,转身就进了议事厅。眼下这里只有他和孟谦二人,议事厅外的斥候卫兵都步履匆匆,前线还有伤兵陆陆续续地撤了回来,军医提着药箱忙得昏头转向。

      时云淮没答军师,看着窗外忙碌的军医出神,思索半晌才道:“军师,若是强攻不下当如何?”

      孟谦闻言搁下手中的笔,沉吟道:“青云坞粮草有限,又损失一名主将,眼下只有强攻为上策,一而衰再而竭,若是强攻不下,金水镇两处据点都会丢,到那时我们只能退回洛道再从长计议。”

      “有时候在想,若是我没有喜欢上柳哥,那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了,”时云淮托腮长叹一声,揪下窗边刚发现的野草揉成了一只草环,“要是当初一刀杀了他,今日也不必如此牵挂。”

      孟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一声,提笔又看起了战报:“这个问题我不能为你解惑,这要问你的本心了。”

      本心?时云淮将草环解开了,捻着那一条细长的草叶,不知该做何。细小的草木也有其“本心”吗?

      在他想得出神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凌厉又凄惨的长啸打破了青云坞据点的忙碌:

      “军师——薛堡主被围困还需支援,柳统领率小队突围不知所踪!”

      时云淮一惊,眼见着那血人似的斥候策马冲进了据点,带着一身箭羽的藤甲落于马下不再动弹,就连那匹马的马腿上也中了流矢流血不止。他忽地听不清据点内乱嚷嚷的声音了,只见面前的孟谦手中的笔落在了战报上,溅起一滩墨点,好似从刀锋上飞溅而出的血。

      他仿佛是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似的,胃中翻江倒海起来,一阵作呕。

      议事厅外,卫兵和军医合力将人抬去营内,那匹中了流矢的马频繁地喘着气长跪不起。

      “军师,柳统领突围是要回来求援军对罢?”时云淮出神地低声说着,“那他是在回来的路上不见踪迹的罢。”

      孟谦闻言回神,周遭的环境这才清晰起来。他抬眼朝时云淮看去,一股不安逐渐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连带指尖都凉了下来。
      时云淮移开目光,强忍着不适,摸到靠在议事厅墙边的斩刃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孟谦见他拿了刀,慌忙起身碰倒了桌案,打翻了笔洗砚台:“云淮,你要去哪儿?”

      时云淮就像没听见似的,径直朝外走,孟谦追在他身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云淮!”

      一声惊喝在时云淮耳边炸开,他这才缓缓回头看向孟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要去找柳哥……”

      “不行!”孟谦快速打断了时云淮,还不等他说完时云淮便甩开了他的手朝马厩快步走去,孟谦寸步不敢离跟在他身后,“眼下孤身一人往敌营是送死,何况柳统领他情况未明,你贸然行动只会添乱……留在青云坞等消息!!”

      时云淮解开了拴着月绝影马的缰绳翻身上马:“抱歉军师,这次不能听你的。无论柳统领出事与否我都会去寻他;若是我路上遭遇不测,死便埋我。”

      孟谦急得气血翻涌,拦住周围持枪上前一步的侍卫们:“若你在外有半点闪失我如何跟柳既明交代?战场又岂是儿戏,你拿命作赌?”

      “我自会跟柳统领说清的,即便是黄泉血路,我自己亲自同他说。多谢军师了。”时云淮见他拦下了要动手的侍卫,立刻调转马头,马鞭在空气里挥出一道圆弧,一声清响伴随着马的嘶鸣声,月绝影载着他冲出了青云坞的大门。

      孟谦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下来快速朝身旁的侍卫吩咐道:“让青云坞副将立刻清点剩余兵马,驰援金门关薛堡主;通知浩气盟营地消息,做好增援准备;据点箭塔和剩余摧城车即刻戒备,据点内无有军令不得离开;守好粮仓,若是粮仓走水或是少了半份军法处置!最后再派一支斥候小队随时报备战况,沿途寻找柳统领。”

      “那,刚、刚才那个小兄弟?”侍卫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不派人去追吗?”

      孟谦按捺住胸口的火气,脸色煞白,额上布满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不必,眼下战场不容分心,让他去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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