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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敬万生 ...

  •   冯至简还有机会再次见到祝清,圆上辈子只想再见一面的遗憾。

      意识到此,冯至简茫然的心情变得激情澎湃,只恨不能立刻见到祝清。

      他急急踢开身下的椅子,大步迈出掌书记房,一出门,便看见长安城的傍晚,晚霞倒挂天边,红色霞光之下一排整齐的大雁鸣叫着飞过。

      掌书记院里安安静静的,月洞门边的草丛里,一只狸花猫趴在那里睡觉,毛茸茸的小尾巴偶尔晃悠驱赶靠近的蚊虫。

      望着那红红的霞光,冯至简忽而意识到,祝清求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上辈子,祝清在午后来到幕府求学,傍晚时分离去。

      冯至简虽有午憩的习惯,掌书记院也不准旁人擅入,院外却设了一个小锣,若有人拜访,便会有人轻敲小锣叫他。

      而冯至简方才是在书桌上,自然醒来的。

      他多疑浅眠,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醒。他很确定,今日小锣没有响起过。

      也就是无人来过,包括祝清。

      是哪里出了错,还是实在是年岁大了不记事,记错了祝清来求学的时间?

      可关于祝清,他不会记错的。

      冯至简心里慌慌的,忙奔出月洞门,他突然地靠近,吓得在草丛里熟睡的狸花猫喵呜一声跳到院墙上,警惕又戒备地炸起毛紧盯着他。

      冯至简匆匆瞥一眼,认出好像是祝清养在记室房的狸花猫,尤其喜欢炸毛,是以她唤它爆爆。

      记室们本也是在掌书记房上值的,但冯至简不放心让别人靠近自己,便下令在院外修葺了一间小院,让记室与其他人都挪了过去。

      至此与外隔绝。

      冯至简来到记室房,里头仅有包福一人在,包福单手支颐着头,靠在书桌上浑浑噩噩,昏昏欲睡,冯至简走到他身边,他都还嘴角勾着笑,睡得香甜。

      叩叩——

      冯至简屈起指节,在包福的桌上轻叩两下。

      “啊!怀鹤先生!”

      包福猛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身姿立正,惶恐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小的知错,再不敢上值时间瞌睡了……”

      冯至简打断他问:“她人呢?”

      包福顺着冯至简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祝清空荡荡的位子,桌上还有几篇没抄完的公文。

      包福挠挠头,疑惑道:“先生您忘啦,祝姑娘从昨儿早晨便告了假,说是身子不爽利,明日才会来。”

      冯至简的确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件事。

      但记得,祝清身子不好,拜在他这儿受学时更是三天两头就不爽快,膳食里的药更是未曾断过。

      年纪轻轻,却活得像个药炉。

      祝清从未气馁过,依旧顽强地活,不仅在这般世道中存活下来,还在与冯至简的斗争中,屡次压过他一头,赢得了与冯至简齐名的谋士名声。

      冯至简知道,其实祝清的谋事本领早已远超自己。却因她是女儿身,常人只唤她作‘第一女谋士’。一个‘女’字,让她无法摘取冯至简第一谋士的名号。

      她本该担得起不论男女的第一。

      如若不是十六州一事,她也本该青史留名。

      她一病弱女子,能生长得如此强劲,只因她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倔劲儿。上辈子哪怕抱病,她也未曾缺席过他的每次教习。

      上值也是。

      这一世为何不同了?

      上一世从祝清死后,冯至简便一直抱病而活,他深深体验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无力和痛苦,他不敢再耽误了,更也来不及去想两辈子为何不同,只急切地想去看她究竟如何。

      祝清家住清溪村,那也是冯至简的老家,以前,他们两家比对而居,只要跨过门口的一条小河,就是祝清的家。

      冯至简老了,会忘记很多事,却唯独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自然也就能找到住在家对面的祝清。

      冯至简匆匆迈步离开记室房,年轻的双腿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疾步到了幕府的马厩。

      里面养了五匹马,冯至简要去开门牵一匹出来,手指才摸到门栓,他却蓦然顿住了。

      他掌书记院的门还没落锁,万一有人进去……

      更且,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还不会骑马,万一被人看见……

      身为谋士,任何与往常不同的行径都会被人拿来揣度、怀疑、生事。若是引起主君猜忌,轻则极刑,重则丧命。

      冯至简不能轻举妄动。

      出神的间隙,包福小跑着追上来,停在冯至简身边,喘着气儿道:“您走得也太快了……敬万道士午时派人来过,说等先生您午憩醒了,就去崇德园见他。因道士说不急,属下便没敲锣。”

      听见敬万道士的名讳,冯至简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

      这是他的老师。

      从十六岁起,冯至简便一直受敬万道士的教导。二十岁那年及冠,敬万给他赐字‘至简’,取的是大道至简之意。

      对敬万有着几十年的深刻了解,冯至简明白,每次去崇德园见他,没有三两日回不来。

      回来了,也是满身的伤。

      这些都无所谓,冯至简真正在意的是,他又见不到祝清了。

      若是自己在崇德园的这三两日里,祝清来求学……

      冯至简暗暗吐了口气,回头对包福说:“你留下守好院子。”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掌书记院的院门旁,将那把足足有三道锁的院门落锁。锁完了,冯至简尝试地推了推,确定锁死了,才又说:“若是祝清来了,不论她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再跟她说,等我回来。”

      包福看冯至简锁院门已经成了习惯,但是冯至简后面的话他却没听懂。

      祝清与冯至简向来没什么交集,她能提什么要求?

      包福却是不敢问出口的,只看着冯至简那沉沉的门锁道:“那若是祝清要求进您的掌书记院呢?”

      冯至简微愣。

      上一世他虽然让祝清进入过掌书记院,但其实,冯至简从未真正让祝清单独进入过。

      只要祝清踏足,冯至简便会放下手中的事,暗中盯着祝清,看她是不是想窃取什么机密,或是埋设什么陷阱暗杀她。

      在暗中窥探祝清的那些日子,冯至简却只看见了一个多病但很用力活着的祝清。

      祝清会打理那些他从来没看过的花花草草,会给他整理凌乱的书桌,更亲近些的,会在他偶尔病重时给他束发,熬药。

      即使冯至简从来没喝过她熬了大半夜的药,也没有同意过让她束发。

      因他觉得,束发时自己看不到祝清,更控制不住祝清的任何举动,而一个人的后脑又是极危险致命的地方。

      若她想,在后脑只需一根簪子就能取他性命。

      如今想起来,那数次的拒绝和倒掉的汤药里,都是不得不那么做的遗憾和无力。

      冯至简沉默片刻,垂眼道:“除了这个不可。”

      他还是不放心,让祝清在自己没盯着的情况下,独自进掌书记院。

      冯至简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包福点点头道:“属下去给您套马车,怀鹤先生一路多加小心。”

      时下战乱,包福在幕府上值,自然也清楚谋士在这般世道里有多危险。

      好在崇德园距离这儿不远,驾车只需半柱香。

      套好马车,冯至简弯腰坐上去,再三叮嘱包福守好院子,便随着嘎吱嘎吱的马车走远。

      车里,冯至简撩起车帘,深深望了一眼清溪村的方向。

      上辈子,冯至简被敬万道士叫去崇德园这件事,在祝清来求学的这一天也发生过。

      这一世同样发生了。

      为何独独跳过了祝清求学的事,其他的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一世,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

      清溪村。

      祝清用过二哥祝雨伯端来的午膳,喝了嫂嫂聂贞端来的药汤,便出了屋子,打算去熟悉熟悉新家的情况。

      祝清出去逛了逛后发现,这是一个田字型的小院子,祝清和哥嫂住后两间,还未成家的两个哥哥在外面挤一间。

      最后一间就是吃饭的小厅,除了吃饭,还用来存放一些兽皮、药材,还有三哥的经商大道什么的。

      可以说是三兄弟办公的地方。

      而原身呢,她屋子里有哥哥们准备好的小桌和衣橱,念书写字都不用跟他们挤在一起,窗边还种了一棵石榴树,四季常青,很是养眼。

      祝清觉得熟悉得差不多了,回到屋子,躺在小小的木床上,慢慢清倒接受前世惨剧的同时,也将原身的记忆在脑子里整合着过了一遍。

      她所住清溪村,距长安城几里路,驾车得一炷香。

      祝家没有别的旁支,祖辈能登仙的都登仙了,整个家中,爹娘早早去了,只有她和三个哥哥,一个嫂嫂加一个小侄女。

      祝清环视了一下自己这间屋子,虽然家徒四壁,但她先前出去观望新家的时候,发现哥哥们的屋子比这更惨淡,只有一张床,再有一根钉在木墙上的木棍搭衣裳就什么都没了。

      祝清这间,竟然就是最好的屋子。

      祝家,可谓是清溪村第一穷的人家。

      原本,清溪村最穷的人家姓冯。没错,就是传说中那个谋士大佬冯怀鹤,他家是村子里最穷的。

      就住在对面,祝清从窗户往外看,还能看见河水对岸的那两间小茅草屋。

      冯怀鹤与他母亲一人一间,生活做饭都在露天大院里,连个茅厕都没有,以前冯怀鹤都是来她家借茅厕的。

      他与守寡的母亲相依为命,原身的记忆中,冯怀鹤七八岁的时候,村里起了流言,是关于他的母亲的。

      对于一个寡妇的传言,祝清不用仔细回想原身记忆,就能猜到在男权社会下都是些什么肮脏的词。

      总之,因此流言冯怀鹤跟村子其他孩子们大打出手,他年龄最长,直接把底下的娃娃们一个个放倒。

      寡母非但不领情,反而鞭打了冯怀鹤,拉着他挨家挨户上门道歉,末了还罚他跪在家门口一个日夜。

      那天下了暴雨,六岁的祝清坐在阿爹的肩膀上去劝冯婶,却被冯婶赶出来。

      冯怀鹤在雨里向祝清望过来,不知为何,那天雨夜里,他如狼如隼一般犀利又明亮的眼睛,成了原身记忆里很深很深的存在。

      以至于祝清穿过来,依旧能在记忆里看见,犹如播放在眼前。

      总之,从那以后,冯怀鹤变得沉默寡言、阴森冷漠,他不与人亲近,就连跟原身唯一的一次交集,都是冯怀鹤又来借茅厕了,然后十岁的原身问他什么时候还……

      冯怀鹤当时狠狠瞪了她一眼,之后再也没来过。一年后,他把一间茅草屋扩成了两间,还修了个茅厕。

      祝清去幕府上值以后,有次听见他跟同僚饮酒,醉了时他说,家里有了茅厕,母亲再也不会被人偷看了。

      祝清才知道那个少年为何执着于世人都嫌弃的茅厕。

      是为他的母亲。

      可是记忆里,冯怀鹤刚刚修完茅厕的第二个月,他母亲便病逝了。

      第三个月,冯怀鹤不见了。

      几年后,他成了名震江北的谋士。

      祝清回忆完原身的这一切,眼睛有些酸涩,她似乎能理解为何从来没有交集的原身,却在后来那么崇拜冯怀鹤了。

      跟前世的她一样,都是可怜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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