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极限》昼铮

1、洛希极限

　　1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模特，江予淮是绝对不可能找顾池帮忙的。
　　“要我帮忙可以，酬劳呢？”顾池好整以暇地翻过一页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给你打一周的饭？”
　　顾池笑而不语。
　　“一个月的饭？”
　　顾池又翻过一页书。
　　江予淮咬咬牙，在心里把顾池骂了一百遍，忍辱负重：“再加上给你做牛做马一个月，这样总行了吧？”
　　顾池倚着椅背。阳光透过图书光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镀上一层名为“慈眉善目”的圣光，几乎让江予淮以为顾池就是来拯救自己的天使。顾池含笑看着江予淮，似乎是在思量。就在江予淮以为顾池要答应的时候，顾池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予淮顿时炸毛，脾气暴躁站起身作势要掀椅子：“姓顾的，你耍我呢？我不找了，大不了我自己去当这个模特。”她气呼呼转身离开，顾池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又没说不去。”他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笑：“我摇头是因为你给的太多了。”
　　江予淮深吸一口气，如鲠在喉。
　　顾池特别善解人意：“我怕你太辛苦了，可是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那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还贴心补充道，“一个月做牛做马太过分了，我换成一个月随叫随到吧，就从今天开始。”
　　江予淮极力忍耐，握紧拳头又慢慢松开，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顾池：“有人说过你很欠打吗？”
　　顾池兴高采烈：“没有。”
　　江予淮再次握紧拳头：“那现在有了。”她准备一拳砸到顾池那张欠扁的脸上。可是江予淮忘记了，顾池从小学散打，反应力和武力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那一拳头即将砸到顾池的脸上时，胳膊突然被人攥住，动弹不得。顾池抓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江予淮带得向前倒，正好埋入顾池怀中。
　　顾池笑得贱兮兮，他说：“江予淮，你的头是不是昨天没洗，都有点臭了。”
　　江予淮：……

　　如果有时光机可以回溯到过去，江予淮一定会苦口婆心地劝初中时候的自己珍爱生命，远离顾池。

　　2
　　江予淮是在初升高的培训班上认识的顾池。第一次见面，惊为天人。
　　顾池是那种斯文秀气的长相，好似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男主角，宽肩窄腰长腿，身材比例极其优越。江予淮从小学画画，对于人体比例格外敏感，当下就起了让顾池当模特的心思。只可惜她嘴笨，站在顾池面前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江予淮本意是想让顾池摆几个姿势，她素描下来当作参考。可话落到顾池耳朵里，却被理解为这个女生想让自己当人体模特——剥得干干净净那种。顾池红着脸拒绝了江予淮：“我们还没成年，这样不太好，尺度太大了。”
　　没等江予淮弄清楚为什么摆几个姿势，尺度就太大了。顾池已经自作主张地把江予淮划分到“自己人”的行列，下课要跟江予淮一起走，位置要坐在江予淮隔壁，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顾池言之凿凿：“不是亲兄妹，我和江予淮是一见如故，她想让我当人体模特”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诡异地红了脸，欲盖弥彰地补充解释道，“当然不是脱干净那种。”
　　当下同学看江予淮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可偏偏江予淮嘴笨，和人家掰扯半天愣是没解释清楚人体模特和形体模特的区别。误会越闹越大，解释不清，她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大约是看她一整个下午都闷闷不乐的，顾池绞尽脑汁讲了好几个冷笑话试图逗江予淮开心。每次都是笑话还没讲完，顾池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像长了翅膀似的，把江予淮紧绷的嘴角托着一点点往上扬。
　　“女孩子笑起来才好看。”顾池说。

　　江予淮那时候很是感动，觉得顾池真的人帅心善，就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好心人。两人接触时间久了，又当了足足三年高中同学，江予淮只想甩当时的自己一个大耳光。
　　顾池哪里有什么好心？他就是一个芝麻馅的糍粑，切开一肚子的墨，乌贼都没有他黑。
　　高中三年，江予淮吃尽顾池带来的苦。她一心只想蜷在小角落里安心画画，可顾池非要拉着她轰轰烈烈闯一番。
　　被顾池坑去出学校黑板报就算了。每次经过宣传栏，顾池都会热情洋溢地向路过的同学介绍：“好看吧，这是江予淮设计的。”把江予淮羞耻得恨不得钻地逃跑。
　　运动会时，顾池因为出众的外表被选为护旗手。他还不忘坑江予淮一把，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哄得班主任喜笑颜开地答应江予淮担当举旗手。江予淮心不甘情不愿地练了三天入场式走队列，整个人近乎涅槃。偏偏顾池一刻也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江予淮你为什么先迈左腿呀？江予淮你头发乱了。江予淮开幕式那天你穿裙子吗？隔壁班那个女生好勇敢穿百褶裙诶，不怕被蚊子咬吗？
　　就连假期都不得安静。也不知道顾池是从哪里知道江予淮的地址，一到假期，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敲响江予淮的家门，文质彬彬十分讨江予淮妈妈的欢心：“阿姨，我是江予淮的同学，我想和她一起晨练可以吗？江予淮太宅了，要多运动这样身体好。”

　　神呐！您收了顾池这个妖孽吧！！
　　江予淮心力交猝。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涵养一遇到顾池就烟消云散，无数次地想把顾池套上麻袋狠狠揍一顿。
　　可偏偏顾池这个人极其擅长操控情绪时。每次把自己惹得就差临门一脚就要爆发，突然一个急刹车，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堆限量白色颜料或者大师画册，再不然就是答应当模特，又把江予淮哄得开开心心。

　　江予淮痛定思痛，把“吃一堑长一智”写在备忘录里，决心借着高考的机会和顾池划清界限。可没想到还是被忽悠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目标院校和专业，奈何架不住顾池的花言巧语还有人体模特这个令人心动的提议。对上顾池那双眉目含情的多情目，心口一软，理智游离出家，被顾池套出自己的学院。
　　不是自己意志不坚定，都怪敌人太狡猾。
　　江予淮很是沉痛，已经预见到自己惨淡的大学生涯。

　　3
　　果不其然，顾池报考了和她一样的大学，并且在新生入学报道的这一天，成功把两个人的名字锁死在一起，一起丢人丢到整片大学城。
　　江予淮在网络上是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暑假出版了第一本漫画书。这个消息她压得死死的，生怕被顾池这个大嘴巴知道。可江妈妈早就被顾池收买，收到样刊的第一时间就美滋滋地和顾池分享。
　　一整个暑假，江予淮提心吊胆的，生怕顾池看了自己的漫画后围着自己说些令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彩虹屁。
　　整个暑假倒是风平浪静的，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还是要来。
　　江予淮刚刚在报道处报道完，一回头就看到新生接待处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比各个院系的招生横幅还要显眼。上面印着加大加粗的一行：“热烈庆祝知名漫画家江予淮考入服装设计系。”
　　江予淮两眼一翻，险些窒息。紧接着，她就看到顾池不知从来张罗来一支锣鼓队，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向她奔来。声势浩大，十分丢人。
　　江予淮撒腿就跑，顾池在身后紧追不舍。她跑，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顾池毕竟腿长，没两下就赶上了江予淮。他一手环着江予淮的肩膀，一边笑嘻嘻地向路人介绍：“国内青年优秀漫画家江予淮，请多多支持。”还煞有介事地翻出一叠宣传册“购买漫画可以添加这个微信，比市场要优惠八折。”
　　江予淮羞愤难当，痛苦面具已经戴上。她狠狠踹了顾池一脚，示意他闭嘴。顾池不明所以：“怎么了？”
　　江予淮从齿缝里艰难挤出字：“别说了太丢人了。”
　　“这怎么丢人了？你可是青年漫画家！多好的事情呀。再说了，你从杂志社买书有折扣的，这不是可以当中间商赚差价吗！”顾池有荣与焉道，“我还和校报的编辑说好了，专门给你出一期专访呢。”
　　江予淮两眼一黑，这次真的晕倒。她本身就低血糖，被顾池折腾得大脑缺氧，晕晕乎乎软倒在地上。等缓过神来，人已经被送到医务室。顾池蹲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热泪盈眶：“你终于醒了，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语气太过慎重，让江予淮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她颤悠悠地竖起一根手指，问道：“我……怎么了？”
　　顾池怜爱地抚着她的发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苦了你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江予淮心里猛咯噔，高度怀疑自己得了绝症，翻出手机准备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医务室的医生面无表情开始赶人：“低血糖，挂点葡萄糖就可以了。那位同学，可以不要这么夸张吗？”
　　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情绪再次崩塌。
　　江予淮第一千零三百九十二次想要把顾池套麻袋揍一顿，气得她把顾池拉黑了，直到期中作业要找模特才把顾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可见面还没说上几句，江予淮又恨得牙痒痒，想把顾池塞回黑名单里。
　　她想不明白，人生已经够坎坷了，为什么还要派顾池来折磨她。

　　4
　　“这怎么能叫折腾呢？”顾池在电话那头为自己辩解，“我们来捋一下逻辑，你想让我当你的模特，主动提出要为我做牛做马还要帮我打饭对吧。那我就是想吃南区食堂一楼的土豆丝、北区食堂二楼的土豆饼还要东区食堂自助餐厅的玉米粥嘛。”
　　“……”江予淮深吸一口气，极力按捺想把饭盒丢到顾池脸上的冲动，道：“先不说你一顿饭里为什么要有两个土豆做的菜，南区食堂和北区食堂到底有什么区别？”
　　“是没有什么区别啦，但是我还是想这么吃。”顾池说。江予淮恶狠狠地挂断电话，在心里捏了个顾池Q版小人，用针扎个不停。
　　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顾池是那种典型的拈花惹草长相。打个篮球赛，边上都有一群女生等着给他送水。他去哪个社团，哪个社团必定人满为患。就连江予淮的室友都来打探过江予淮和顾池的关系，委婉地想要顾池的联系方式。可顾池似乎有恐女症一般，一见到女生恨不得倒退三尺远，态度礼貌又疏离，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一般。出了名的有距离感。也正因为这种难接近的态度，对顾池沉迷的女生不减反增。
　　呵，不是怕女生吗？要是不给顾池找七八十个女生围着，我江予淮就跟顾池姓！
　　有了这个念头支撑，给顾池打饭都成了一件快乐的事情。江予淮偷偷幻想过顾池被女生围堵住束手无策的样子，单是想一想都能让她乐开花，赶起设计作业都干劲十足。
　　这次的作业是要交一整套的成衣并且由模特展示。顾池偷偷打听过江予淮同学们的进展情况，人家一个个约好了模特，早就量好了三围，根据模特的高矮胖瘦设计衣服。可江予淮压根就没提过这件事。
　　顾池旁敲侧击了好一阵子，甚至以要走秀为借口混入江予淮的设计室，打算先看一下自己要穿的衣服。江予淮对他警惕得狠，顾池绕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衣服的踪迹。他不常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可这次他的右边眼皮跳个不停，不详的预感始终萦绕心头，让他不得不揣度江予淮的用心险恶：“你该不会弄了一套比基尼要我穿吧？”
　　江予淮瞪他一眼，自顾自地扯过一块黑色的蕾丝，手上的动作不带停歇：“你的思想可真前卫呀。我们是服装设计，又不搞行为艺术。”
　　顾池还是很紧张：“你该不会找别人当模特吧？那不然你怎么都不问我的三围多少。你知道我的肩宽胸围腰围和腿长吗？”
　　“朋友，你的身体我画过多少次了，身材比例闭着眼都能背出来。”江予淮说的无心，话落入顾池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似乎在暗示江予淮和他的关系就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他想强装冷静，可嘴角不受理智控制一般，被情绪鼓舞着止不住地上扬。看上去有点不聪明。
　　顾池还是放心不下，再次试探：“真的没有别的人找上门要当你模特的？”
　　“要是有，那就不会找你了。”江予淮说，话一出口便察觉不对劲。她狐疑地看着顾池：“难道你有？”
　　顾池矢口否认三连，当即向江予淮表明衷心：“我只做你一个人的模特。整个学校都找不出比我更适合你设计风格的人了，我发誓。”
　　江予淮不疑有他，回头继续做自己的衣服。
　　顾池长松一口气。
　　其实不止一个人想当江予淮的模特，单是顾池打发走的就有三个。两个是意图不轨的，看着江予淮相貌清秀便想套近乎，找不到江予淮的联系方式，便辗转找到顾池，嘻嘻哈哈地向他了解江予淮的恋爱状况。还有一个是那天在图书馆，看到江予淮后一时兴起的文艺青年。毕竟江予淮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能成为她的模特多少也可以称为日后夸耀的资本。顾池心头蒙着一团火，在把江予淮骗走之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损了文艺青年一顿。
　　“不就是一个江予淮，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把自己当大师了？”对方被顾池说得恼羞成怒，脱口而出。
　　“她就是很好，值得最好的给她。”
　　对方不屑地嗤笑一声，反问道：“你算什么？还管起人家的交友来了。是不是以后江予淮找男朋友都要你批准？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宽了吗？”
　　江予淮可能会有男朋友，可能会和自己渐行渐远。一想到这种可能，顾池的心脏就仿佛被网在细密的蛛网里，勒得喘不上气，一抽一抽地疼。
　　一直以来，他都在用朋友这个借口掩饰自己对江予淮那些隐密的小心思。可朋友始终只是朋友。人际交往有个界限度，他和江予淮的关系卡在朋友这一段，可他对江予淮的心思远比朋友来得要深，早就过了界。
　　顾池忘记在哪本书上看过一段关于天文学中“洛希极限”的介绍，行星和卫星在万有引力作用下不断靠近，但是始终会保持一个安全的最短距离，这个距离被称作洛希极限。一旦越过这条线，强大的潮汐力会把卫星撕得粉碎。
　　江予淮就是那颗行星，而自己无可救药的，怀着可能万劫不复的心，试图突破这个安全极限。
　　5
　　安全极限还没突破，顾池快被江予淮的下限整破防了。
　　彩排那一天，顾池终于见到了自己要穿着走秀的衣服。衣服很好看，裁剪很有设计感，走线也很工整。这套衣服就算是当成毕业作业也绝对拿得出手。
　　“不喜欢啊？”江予淮凑过来问，催促着顾池赶紧换上衣服。
　　“这衣服很好看，只是上面这么多二维码是什么意思？”顾池冷笑。
　　江予淮装作听不懂，一脸纯良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个人标签啊。”
　　顾池被她气笑了：“江予淮你以为我傻是不是，这上面分明是我的微信二维码，个人标签是我的还是你的？”舞台的大屏幕正好在投试每一件衣服对应的设计理念，轮播到江予淮的作品，上面的PPT蓝色白字加粗显示“衣服上的二维码正好是模特微信。”下面还贴心地放上了顾池的照片，用可爱的贴纸标注着“扫他！”
　　“江予淮，你倒是大方得很呀。”顾池咬牙切齿。
　　江予淮自觉理亏，缩了缩脖子。但是一想到顾池一直以来的作法，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你都答应我了，而且我衣服都做出来了。你不想加你可以关闭申请嘛。”
　　好，好得很。顾池气得磨牙，他盯着江予淮似乎要看穿她一般：“你不要后悔。”

　　排练厅后台的更衣间不够，只能优先供给女生们用。大半个设计系的人带着他们的模特都挤在后台忙碌着。一地的碎布料和人体模型，无处下脚。江予淮绕了几圈，只有靠近舞台的角落可以落脚，带着顾池在这里换衣服。
　　顾池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庭广众这么多人，不好吧。”
　　江予淮领口别着针线，左手拿着剪刀低头翻找用来搭配的领带，头也不抬：“快点快点，别扭扭捏捏的。”
　　放眼望去，其他的男模特也是在外面换的衣服。顾池脱掉T，露出干净利落的肌肉线条，六块腹肌排列得和巧克力似的。突如其来的美色让江予淮脸一红。
　　台上隔壁组的同学带着表演系的女模特下来，看见顾池的腹肌还吹了声口哨。江予淮没来由有些后悔，诡异地生出一股被人占了便宜的错觉。她把衣服劈头盖脸地丢过去，又撑起一块布，靠着胳膊勉强圈出一小块私密空间，把顾池遮挡得严严实实，催促道：“快换上。”
　　有了布的遮挡，空间感顿时被拉近。顾池稍微动作一下都可以触碰到江予淮，就好像他被江予淮拥抱着一样。顾池脸颊发烧，他庆幸后台区昏暗才没让人看出他现在的紧张。
　　顾池故作镇定地换好衣服。只剩下领带没有系上。
　　依照江予淮的设计图，衣服的领带是交叉设计，可以绑出一朵好看的小花。这种绑法最初还是顾池教给江予淮的。他仿佛失忆一般，略蹲下身子看着江予淮：”领带不会系。”
　　江予淮十分顺手地扯住顾池的领带，十指灵活地翻出一朵精致的小玫瑰，嫌弃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高分低能，高中时候的领带也不会系，这朵小花也不会。”
　　顾池贱兮兮地揉了一把江予淮的头发。
　　他不是不会，是存心不会。江予淮有那么一点点强迫症，非要盯着他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看到他歪歪扭扭的领带总会忍不住整理端正。顾池那时候每天穿戴整齐地出门，见到江予淮之前总会把领带扯得歪歪扭扭，看着江予淮一边纠结一边帮他整理好。
　　少年的心思被奇怪的举动暴露干净，一个当事人后知后觉，另一个浑然不知。
　　顾池低头看了自己穿的衣服，江予淮设计的大V领，领口都快开到胸腔了。他不习惯穿得这么暴露，有些别扭：“这领子能不能缝高一点？”
　　“这是设计。”江予淮说。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侧边舞台摆着粗框条的台阶，可灯光昏暗，穿着细高跟的模特没能看清路，一脚踏空。设计师拉住了模特，却因为动作过大撞到了边上的衣架。整个不锈钢做的沉重衣架轰然向前倒塌，眼看着就要撞到江予淮，顾池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江予淮的腰贴向自己，向后退一大步。
　　巨大的衣架贴着江予淮的脚后跟砸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江予淮紧贴着顾池露出来的肌肤，听见的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有顾池同样乱了的心跳。
　　耳朵不自觉地发烫。肌肤接触的地方温度意外升高。
　　她故作镇定地推开顾池，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后边就是躺着的衣架，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去。幸好又一次被顾池眼疾手快地捞住。
　　只不过这一次捞住的姿势就有些尴尬。
　　上次是脸颊贴着顾池的胸口，这一次是嘴唇。江予淮的嘴唇和牙龈被撞得生疼，鼻尖也隐隐发疼。她面红耳赤地从顾池怀里爬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瞧见顾池露出来的胸口沾着一小块亮晶晶的水渍。整个人红得像只白灼大虾。
　　“江予淮。”顾池还没留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暧昧，只关心江予淮有没有吓到。才一开口立刻被江予淮喝住：“你别说话！”
　　视线落在顾池敞露出来的胸口，江予淮立刻改变主意：“我改！我这就把领口缝上七八个风纪扣。”她扯下顾池的衣服，把顾池原本穿着的T含糊盖在他头上，抱住衣服撒腿就跑。哪怕是八百米体测时候都没有今天跑得快。
　　她一路跑到设计室里，心脏因为紧张和冲刺而快速收张，几乎要跃出喉咙。
　　她捂着脸，抱着衣服沿着墙慢慢滑落。衣服沾染上顾池身上淡淡的冷杉味，浅浅萦绕着鼻尖，顺着嗅细胞充斥着整个大脑。

　　6
　　她从来都不反感顾池。
　　一开始是喜欢顾池的外表，会在素描本上随笔画几个小顾池。然而就是陷于性格。就连笔下的主人公都一定程度上参考了顾池。拥有和顾池一样的身高、一样优秀的成绩、近似的性格。唯一不同的，漫画里的男主角一直喜欢着安静死宅的女主，而顾池只是把自己当朋友。
　　江予淮不敢细想也不敢设想，现在和顾池的关系已经足够让她开心了。她觉得自己很是卑鄙，如同雨林中寄生的藤蔓，好不容易攀上大树就不愿意松开，贪婪吸收着大树施舍下的阳光。
　　她也很想能够像其他女生一样，大大方方地站在顾池面前，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那会吓到顾池的吧。
　　江予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一下。只要当今天是一场意外，只要忘记今天发生的时候，就可以把对顾池的那些不安分的小心思收拢干净。她想。

　　顾池发现自己给江予淮发的微信，十条里江予淮只会态度冷淡地回复一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警惕地扫了一圈江予淮的空间朋友圈微博以及B站账号，没有发现其他人。排除了江予淮有其他“狗子”的可能。
　　思来想去，逻辑推理，导致江予淮态度变化的节点就是彩排那天。顾池认真反思了自己当天的态度，觉得是不是没有夸江予淮的设计从而让江予淮疏远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拨通江予淮的电话。
　　连电话都没人接。

　　顾池觉得牛顿提出的万有引力似乎不大靠谱，牛顿说，事物之间都会相互吸引，相互作用。可这个定理对江予淮一点都不管用。顾池很是哀怨，如果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怎么自己使了那么大的劲，江予淮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守着那条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线，一点点地小心地试探着江予淮，生怕自己太过冒失吓到了江予淮。可江予淮的神经也太粗了，温吞得察觉不出自己的心思。他知道江予淮一直都很优秀，上了大学之后危机感顿生。
　　如果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能坦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判处无期徒刑，顾池不甘心。
　　他记得江予淮的课表，今天是没课。他特意换上江予淮曾经夸过好看的风衣，戴上和江予淮一起买的围巾，试图靠着打扮博取一点分数。一股傻气支撑着走到江予淮宿舍楼下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斟酌好怎么开口。只能和傻子似的绕着楼下的电杆打转。
　　还在苦恼，江予淮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身上还穿着夏季的睡衣，看自己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顾池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你怎么穿成这样？感冒了？”江予淮看了眼天气预报，秋高气爽，18℃的气温最是适宜。无论什么理由，这种天气穿着呢大衣都很奇怪。
　　“我……”顾池犹豫着，心里想着洛希极限和粉身碎骨，脱口而出：“你知道洛希极限吗？”话说出口，接下来的就顺畅了许多。
　　“行星和卫星靠着潮汐引力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如果太近了，那颗卫星就把被撕裂。所以很多卫星都会卡着这个洛希极限。”顾池说，他看向江予淮，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碾了碾脚下的碎石子，“进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可是我不甘心。”
　　江予淮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顾池说：“我知道这样挺过分的，也可能会吓到你，我……我想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是说如果你想恋爱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江予淮大脑运行严重超负荷，几乎当机。半晌没有说话，顾池低着头，不敢看江予淮，局促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他在等江予淮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予淮还是没有动静。
　　一颗心逐渐沉底，顾池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是嘴角沉重得上扬不起来。他鼓起勇气抬头，生怕看见江予淮混合着震惊和害怕的眼神。
　　幸好没有。
　　江予淮很是严肃地在看手机，清咳一声把手机插在裤兜里，伸出一只手对顾池道：“你掐我一下。”
　　“啊？”顾池不明所以，犹豫着半天不敢握住江予淮的胳膊。江予淮催促道：“快点。”想了想又变了口径，“那你往前走两步。”
　　顾池捻着心跳，往前走了两步，脚尖和江予淮的对着，只要张开手臂就可以拥她入怀。喉结不自觉地紧张滑动一下。正鄙视着自己的狼子野心，腰突然被女生柔软的胳膊环住。
　　顾池诧异地张大嘴。
　　“我刚刚看了科普，卫星如果突破被洛希极限是会被巨大的潮汐引力撕成粉碎，但是它也会成为一团星云，永远地拥抱着那颗行星，直到宇宙消亡，粒子也会共存。”顾池低下头，正好看见女生红通通的耳朵。
　　“我物理不是很好，但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唯一记得的知识点就是这个了。”
　　顾池伸手回抱住她：“那要谢谢牛顿。谢谢万有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