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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唯一的时间刻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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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花房内的寂静持续着,流淌的溪水声仿佛成了唯一的时间刻度。
兰斯洛特依旧沉浸在艾德里安那番石破天惊又迷雾重重的话语所带来的震撼中。
他试图从那深邃的紫眸中读出更多信息,但那双眼睛此刻已恢复了平静,如同笼罩着晨雾的湖泊,将所有汹涌的暗流都隐藏在了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
艾德里安似乎并不打算继续那个沉重的话题。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那些在模拟自然光照下舒展枝叶的珍稀植物,最后落在休息区角落的一件物品上。
那是一把古老的弦琴。
琴身由某种暗色的木材制成,线条流畅优雅,琴弦微微反着光,看起来被保养得很好,却似乎鲜少被弹奏。
“会这个吗?”艾德里安忽然问道,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段充满情感的对话从未发生。
兰斯洛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他顺着艾德里安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军雌不学这个。”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充斥着体能训练、战术推演和武器操控,艺术与风雅离他太过遥远。
“试试吗?”艾德里安站起身,走到琴边,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带出一串零散却悦耳的叮咚声,“据说音乐能舒缓精神,对伤势恢复有好处。”
他回过头看兰斯洛特,眼神里带着近乎鼓励的意味。
兰斯洛特本能地想拒绝。
摆弄乐器?这与他的人设和经历格格不入。
但看着艾德里安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玻璃顶棚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光晕,那拒绝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地,他也站了起来,走到琴边。
艾德里安很自然地将位置让给他,自己则站在一旁。
兰斯洛特有些笨拙地在琴凳上坐下。
琴身对于他来说有些矮了,他高大的身形不得不微微屈就。
他看着那几根纤细的琴弦,如同看着最复杂的星舰操作台,有些无从下手。
“手腕放松,”艾德里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低沉而耐心,“指尖轻轻勾动,不需要太用力。”
兰斯洛特依言尝试,他的手指常年握枪,带着薄茧,力度控制得并不精细。
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了一声有些刺耳的杂音。
他动作一僵,耳根微微发热,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傻瓜。
“没关系,”艾德里安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初学都是这样。再试一次,慢一点。”
那不带丝毫嘲讽意味的鼓励,奇异地抚平了兰斯洛特的窘迫。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努力回忆着刚才艾德里安拂过琴弦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勾动。
这一次,音色纯净了许多,是一个单薄的、却准确无误的音符。
“很好。”艾德里安赞许道。
兰斯洛特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完成了一项艰难任务后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试着又勾动了另一根弦。
一个又一个单调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淌出来,生涩,断续,毫无旋律可言,但他却逐渐沉浸在这种需要专注才能完成的事情里。
这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体的疼痛,也忘却了外界的纷扰和内心的困惑。
艾德里安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军雌的轮廓线条冷硬,此刻却因那份不熟练的认真而显得柔和了几分。
阳光落在他苍金色的发丝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
艾德里安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微微蜷缩,克制着想要上前,握住那双笨拙却努力的手,亲自引导他的冲动。
不能急。
他告诉自己。
这一世,他有无尽的耐心。
兰斯洛特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的目光。
他尝试着将几个简单的音符连起来,试图模仿记忆中某种模糊的调子。
结果自然是一团糟,几个音符磕磕绊绊地挤在一起,不成曲调。
他自己都忍不住皱紧了眉。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侧伸了过来,温热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覆在了他按弦的手指上。
兰斯洛特浑身猛地一僵,呼吸骤然停滞。
艾德里安的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背,那股清冽的雪松冷泉气息变得更加清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雄虫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廓,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这里,”艾德里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他耳边呢喃,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这个音应该再高一点……手指往上移一点点……”
他的指尖带着兰斯洛特的手指,在琴弦上极其轻微地移动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
兰斯洛特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只被覆盖的手上。
艾德里安的指尖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和……珍视感,仿佛他触碰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和温度,甚至能感受到那平稳脉搏的轻微跳动。
这距离太近了。
近得超越了安全界限,近得让他心跳失控,血液奔涌,伤口下的皮肤都仿佛烧灼起来。
“再试一次。”艾德里安的声音依旧响在耳畔,气息温热。
兰斯洛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机械地勾动了琴弦。
一个清越悠扬的音符流淌出来,比之前任何一个音都要准确、动听。
“看,很简单,对吗?”艾德里安低声道,那声音里带着一□□哄般的意味。
他的指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那成功奏响的音符余韵中,极其轻柔地、几乎如同爱抚般,在兰斯洛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摩挲,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兰斯洛特所有的防御。
他猛地抽回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霍然站起身,由于动作太猛,甚至带倒了琴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呼吸急促,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明显的薄红,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无措。
“殿下!抱……抱歉!”他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去看艾德里安的眼睛,只觉得被触碰过的手背灼热得惊人,那温度正迅速蔓延至全身。
艾德里安看着他如此剧烈的反应,紫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懊恼,有心疼,或许还有被强行压下的失落。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是我唐突了。”艾德里安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任何不悦,他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主动拉开了距离,以示无害,“只是想帮你调整一下指法。吓到你了?”
他的坦然和道歉反而让兰斯洛特更加无所适从。
是他反应过度了?
殿下或许……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教他?
可那触碰,那气息,那近在耳畔的低语……真的只是“教学”吗?
兰斯洛特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不……是我太笨拙了,不适合学这个。”
“没有人天生就会。”艾德里安的语气轻松下来,仿佛刚才那暧昧旖旎的气氛从未存在过,“累了的话就休息吧。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来试试。”
他顿了顿,又道:“下午医疗组会来做一次深度精神力扫描,评估你精神海的恢复情况。之后……或许我可以尝试为你进行更深层次的精神疏导,这对你彻底恢复有好处。”
精神疏导?
更深层次的?
兰斯洛特的心又是一紧。
精神疏导对于虫族而言,是比肢体接触更为私密和深入的行为。
尤其是高阶雄虫对雌虫的深度疏导,往往伴随着极强的掌控感和……亲密感。
他应该拒绝的。
这太越界了。
可是,想到那始终萦绕在他精神海中,带来无尽安宁与温暖的强大力量,想到殿下为他所做的一切,那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而且,他的精神海确实需要彻底修复。
叛国指控带来的精神冲击和抑制剂的后遗症,并非单纯休息就能完全消除。
“……是,殿下。”他最终低声应道,声音有些发干。
艾德里安看着他依旧泛红的耳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光。
“回去吧,你该午休了。”他语气自然地说道,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只是日常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
兰斯洛特几乎是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一礼,甚至不敢再多看艾德里安一眼,便有些仓促地转身,朝着花房外走去。
脚步甚至因为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虚浮。
艾德里安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消失在花房入口。
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另一只手背的触感,温热,带着一丝长期握枪留下的薄茧。
他轻轻收拢手指,仿佛想要握住那残留的温度。
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势在必得的暗涌。
心防的裂隙已经凿开。
那么,距离彻底融化坚冰,还会远吗?
他转身,目光落在那把被带倒的琴凳上,走上前,亲自弯腰将其扶起,摆正。
动作轻柔而细致。
花房里,溪水依旧潺潺流淌,阳光静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