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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奉师命捉拿妖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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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三千年,余奉师命下山,于太平村中,斫梅之侧初见雀。”
“今作此记,愿风波跌宕,岁岁年年,莫失莫忘。”
“愿,早觅雀归。”
——《思雀记》
——
这将是被修真界历史铭记的一日。
辰剑宗的天罚台上来了位不速之客。
昔日的仙门首座,剑道第一,以前所未有的谦卑之态自请九九雷罚,弃修无情道。
来之前,他在主事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磕了上百个响头,殿堂的门扉却再未打开过。
他知自己罪孽深重,无可饶恕,于是亲自将双手双脚用布满咒印的锁链缚住,修为尽封,等待天道的裁决。
“虞羡舟,事到如今你可有悔过?”
少年修士吐出一口鲜血,声音虚弱却坚定不移:“不悔。”
元霄仙尊不言,只用强大的威压压得虞羡直不起腰。
掌门大怒:“大胆,你果真要为了一个凡人忤逆你师尊不成?”
邵忱许在旁看得心揪:“师兄……”
分明认个错的事,何必非要如此?
虞羡舟却笑了,不顾淌着鲜血的嘴角被拉扯得生疼:“掌门师叔,弟子今日上天罚台,是为弃修无情道。”
无情道弃,修为散尽,师尊亦不再是师尊。
“你修为之深乃年轻一辈的最强者,甚至有望五十年内得道飞升,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凡人弃修无情道,那凡人还是为祸人间的妖女,你到底还想不想成仙了!”
“弟子从未想过成仙。”
掌门气哽:“你,你——!”
“况且,”虞羡舟眼神平静地看着他,陈述着只有他认为的事实,“她不是妖女。”
是他爱而不得,要用一生去追寻的心上人。
“你还敢顶嘴!”
“师弟,”元霄仙尊打断他,“不必多言,行雷罚吧。”
辰剑宗的上空积云成阴,尽数汇聚在少年修士的头顶,,闷雷阵阵,似乎要将所有愤怒倾撒在他一人身上。
“元霄师伯!!”
邵忱许一个箭步冲出来,跪在二人面前:“请您饶过师兄吧!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并非真心要如此的!”
他又转过去看虞羡舟:“师兄,你就认个错吧!师父师伯向来待你极好,他们会原谅你的!”
念着多年同门之谊,众弟子纷纷附和。
“就是啊,师兄,认个错吧!”
“何必为了一个妖女放弃大好前程呢!”
“你可是要成仙,带领我们辰剑宗发扬光大呢!”
“……”
锁链深深扎入虞羡舟的皮肉,鲜血淋漓,伴随着剜心蚀骨的疼。
他在反抗。
同门都在劝他认错,师尊师伯也在等他反悔,可他不会。
黑云压顶之下,少年修士站了起来。
蓝色的发带划过颈间的伤口时变了色,额心鲜艳的血迹宛如朱砂,给这位昔日的正道之光也染上一丝邪气。
闷雷也停了,偌大的辰剑宗只有少年修士一字一顿,铿然清晰。
“我没错。”
“我还是仙家子弟时,坚守本心,不曾逾矩;如今天罚已启,我弃修无情道,叛出师门,便是散修一个,无规矩束我,亦未曾行害人苟且之事。”
“然我的心上人被你们污蔑为妖女,承受了多年的骂名,此刻正面临生死攸关之际,我只是想救她。”
“敢问诸位,我何错之有?”
“孽障!不知悔改!”
凝聚成形的灵力被狠狠抽过来,少年修士的脸上转眼多了一道极长极深的血痕。
“行雷罚!”
“既然他毫无悔意,那就没有人再给他留情面!”
话音刚落,等待半晌的天雷应声而落,密密麻麻的雷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每一下都山摇地动,震耳欲聋。
少年修士的法衣片刻失了本色,唯剩濡湿的血红,逐渐蔓延整个天罚台。
邵忱许想去救他,但无能为力。
一众弟子已不忍再看。
掌门仍是气不过:“为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妖女到此地步,你到底被蛊惑得有多深!”
虞羡舟本来默默受着雷,好似无知无觉,听到这里却嘴唇颤抖,呼吸急促。
突如其来的愤怒与不甘填满他整颗心脏,瞬间的强烈情绪引得耳边嗡响,随后便是不管不顾的执着。
天雷在周遭乍响,哪怕锁链勒住的是森森白骨,经脉寸断和遍体鳞伤也阻挡不了少年修士挣扎向前,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里尽是狂妄不服,他近乎嘶吼地喊着一句话,穿透了滚滚天雷,致命般扎进了众人的心中。
“这天下不容她是这天下的错,她从未有罪!你们可以审判我,但没资格审判她!!!”
掌门为这一人一句始料未及,几乎本能地后退,眼中竟溢出恐惧与悲悯来。
为这仙门的弃徒。
事情到底是如何到此的?
他分明记得,一切都未曾脱离正轨啊!
——
数月前。
“虞羡舟。”
少年修士恭敬抱拳:“弟子在。”
掌门将手里金黄色的卷轴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虞羡舟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这是,人皇的诏书?”
“准确来说,是一封求助信。”
掌门为他解释道:“人间有一凡女,名温孤词,年十六,来历不明,相貌不明,曾于四年前屠了徽城满城,无一活口。此后凡她所经之处,必尸横遍野,且死状极其惨烈。”
“这四年来,她杀了成千上万的无辜人,可谓惨绝人寰。恰逢上月她只身一人灭了五英门,还夺走了门中至宝长生子,与仙门扯上了联系,人间无人奈何得了她,人皇便写信求仙门相助,而我辰剑宗为仙门之首,此任便落到了我们手上。”
虞羡舟会意:“师叔是想将此任交给我?”
掌门表示认同:“你既是仙门首座,又是剑道第一,以你的实力办成此事不难。”
说着他又补充道:“这事我已经跟你师尊知会过了。”
虞羡舟低眸,并无二话:“弟子遵命。”
掌门见他答应的爽快,便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虞羡舟抬眼看他,澄然清澈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应该有什么想问的吗?
大抵是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他还是问了一句:“弟子此行的目的,是要杀了温孤词么?”
掌门如释重负,隐隐还有些得意:“得亏我多嘴一句,当然不是!温孤词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的确该死,但她既然到了我们手上,便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死,二则是弃暗投明,改邪归正。”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就能屠城,还没有丝毫灵力,说明她实力不俗,若能为正道所用,必然必死发挥的用处大得多了。”
“所以你的任务,是将温孤词带回宗门,路上如有必要,需保她性命无虞。”
虞羡舟:“弟子明白。”
“对了,这个你也带上。”
掌门一把拎过身侧正打瞌睡的徒弟,甩手扔给了虞羡舟:“让这小子跟着你出去历练历练,省得在我面前碍眼。正好有个凡人,路上慢点也没关系。”
邵忱许笑嘻嘻:“虞师兄,请多关照!”
虞羡舟一个“好”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掌门拉到一旁,后者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我这徒弟你也知道,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听说那温孤词手段了得,但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正好让臭小子吃吃教训,你别的莫管,命还在就行。”
虞羡舟微微颔首。
掌门接着道:“如果他没被收拾够的话,你就在路上再多逗留些时日,实在不行绕绕远路也成。”
虞羡舟再次颔首:“弟子谨遵师叔旨意。”
怪不得要让他慢点。
但为什么,不直接传音呢?
邵忱许大声打断他思绪:“师尊,你俩背着我说什么呢?”
该不会偷偷说他坏话吧?
掌门心虚掩唇:“没什么,叮嘱你虞师兄一点事而已。”
虞羡舟依然保持着雷打不动的坦然:“师弟,我们走吧。”
邵忱许蹦得老高:“好哎!”
终于可以去人间玩了!
——
“虞师兄,你知道温孤词有多狠吗?”
“我听说啊,她之所以来历不明相貌不明,是因为见过她的人都死了!”
“她十二岁凭一己之力屠城之后就扬言,说要杀光天下人!”
“起初还没人信,觉得她信口开河,谁知后来她杀的人越来越多,既有平民百姓,也有高官贵族,没有理由,全凭她心情,想杀谁杀谁,搞得人间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现在更是得寸进尺,连仙门的人都敢杀!“
“这女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邵师弟。”虞羡舟忽然停下脚步。
“哎!”邵忱许连忙答应,“怎么了虞师兄?”
虞羡舟淡淡看着他,眼神不悲不喜:“不可妄议他人。”
“这温孤词她就是个——”
邵忱许满身的勇气被自家师兄公平公正的眼神打了回来:“哦,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虞羡舟从须弥袋中取出一只水壶递给他,“你也累了,喝些水吧,师弟。”
邵忱许那一点点不高兴瞬间烟消云散:“谢谢虞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虞羡舟:“……不用谢。”
二人穿行在街角巷陌,步履悠闲,乍一看好似漫无目的。
邵忱许随口一句:“这人间的花样儿可真多,花里胡哨的。”
“对了虞师兄,按温孤词的活动轨迹,她最近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要不到处逛——找找看?”
虞羡舟不置可否:“好。”
话音刚落,邵忱许就迫不及待地跑向街边的泥人小摊,惹得摆摊的老人一阵乐。
“小公子,要捏泥人吗?五百文一个。”
邵忱许觉得稀奇:“可以捏出我的样子吗?”
老人笑笑:“当然可以。只要是我眼睛看得到的,都可以捏出来。”
邵忱许立马来了劲:“看见那边那位公子了吗?对长得最好看那个,帮我捏一个我,一个他,银子给你。 ”
“好嘞,小公子稍等片刻!”
看着老人手上动作迅速,很快一团泥便有了他的雏形,邵忱许只觉神奇。
原来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凡人不靠灵力也可以做到。
“捏好了!”老人擦擦额上的汗珠,道。
“多谢老伯!”
邵忱许喜不自禁,转头发现虞羡舟不知何时已站到自己身后,便将长着自己脸的那个泥人递给他:“虞师兄,这个送你!”
虞羡舟愣了愣,将其收进了须弥袋:“多谢师弟。”
邵忱许见虞羡舟一如既往的严肃,也觉有些不好意思,便转头问:“老伯,你们这里好生热闹,我听闻近几年妖女温孤词到处杀人,你们就不害怕么?”
老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却“嘿嘿”一笑道:“二位公子是仙门的修士吧?你们不知道,我们人间本来就是如此的。凡人的命又短又不值钱,就算天塌下来,那塌下来前我们也得活啊,不然岂不妄来人世一趟嘛!”
邵忱许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所以他们就是再怕,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说起来,二位方才提到了温孤词,可是要找她?”
虞羡舟道:“正是。不知老伯可知她的去向?”
老伯摆摆手:“我一卖泥人的哪知道?不过我刚听说,距此地不远的太平村死人了,二位如果真要找的话,兴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邵忱许追问:“太平村在哪?”
“就在三十里外,村里有棵大梅花树的就是。”
虞羡舟抱拳:“多谢了。”
“师兄咱们得快点,晚了人都没了!”
修士行路可缩地成寸,三十里于他们而言,不过几炷香便到了。
可当他们到时,这个村里早已空无一人。
“怎么这么安静?”
虞羡舟走向一户人家,说:“敲门看看。”
他刚抬手,却发现门闩并未上锁,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声,这明显不对。
“吱呀——”
虞羡舟只是轻轻推了推门,它便自己开到了最大,邵忱许朝屋内探头:“这屋里没人?”
虞羡舟未作回答,踱步到屋内,仔细查看屋中光景。
被砸破的窗框倒在地上,日光照耀着粉尘四下飞舞,本就不新的桌椅也四分五裂,仔细一看,其中还混杂着碎碗片和未吃完的饭菜,上面遍布灰尘,还带着一股酸腐臭味,看样子早就不新鲜了。
邵忱许捂住口鼻,袖子在周身挥来挥去:“这儿是进贼了么?乱成这样。”
虞羡舟脚步一顿,说:“是温孤词。”
“哪儿呢哪儿呢?让我看看!”
邵忱许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墙角阴影处,却并未看见什么少女,有的只是几个模糊的黑色身影一动不动。
他向前一步,终于看清了模样。
“这、这也太没人性了吧!”
只见三具尸体倒在一团,男人躺在稍远一点的外面,面目狰狞,突出的眼球里饱含恐惧和绝望,双手青筋暴起,好像在紧紧地抓着某物。他的身下一片乌红,细看才知是腹部被残忍地贯穿了几十上百个洞。
而女人和孩子被他护在墙根,女人紧闭着眼,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孩子被她死死护在怀里,还能从捂眼睛的指缝里隐约看见惊恐的瞳眸。
三人皆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饶是凡事镇定如虞羡舟,此刻也未免面色不虞。
这行径,着实有些过分残暴了。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凭着修士的敏锐察觉到了村中的巨大动静。
“轰——!”
二人对视一眼,果断循声而去。
“这不是那棵大梅花树?怎么变这样了?”
分明是合抱之木,此刻却轰然倒地,断口处分外光滑,一气呵成,一看便是犀利冷冽的剑气所致。
邵忱许甚至觉得,这等剑气堪比自家师兄。
不对不对,他在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凡人,哪能跟他师兄比?
他正自顾自想着,耳边突然传来虞羡舟的呼唤:“小心!”
邵忱许猛地转头,只闻耳边风被无情撕裂,飞速旋转至他面前,一把血红色伞面突兀地出现占据他视野,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一把剑正架在他脖子上,只需一息便可要他性命。
邵忱许丢失的理智瞬间回笼。
太快了!
虞羡舟心头一跳。
耳边是少女清铃般的声音,不怀好意地轻笑。
“真不枉我多等几日。”
“仙门就派了你们这种货色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