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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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澡出来后，我给他吹头发。摸着他细软的发丝，我垂着眼，仔细检查那黑发间有没有白头发。冬春两季时，有时我会在他头发间看见白发。我帮他小心翼翼地拔下来时，他总是不在乎地将它扔掉，再微笑着跟我说这是他家的基因使然，说自他往上的祖辈都是少年时就有了白发。
少年白头么？我知道不是的。我不知道他第一根白发是什么时候长的，但是他后来长的白发，无一不是思虑过重而来的。他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太满了，都快要将他压垮了。
给他吹完头发，我也进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我靠在床头上，问一旁的他想不想去旅游。
他诧异地看了看我，我笑笑，说带他去玩一阵子。
韩秋晚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不去。不生病之外，他不会为了旅游而请假的。回答完我的问题后，他转而捏了捏我的手指，问我今天怎么了，好奇怪。
我自然不能跟他说你一个月后会自/杀，只能说我最近结束了一个项目，有点累，想放松一下。
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下周的紧凑安排。我知道他六月下旬工作繁忙，自然不可能请假，便拍了拍他的手背，哼笑着说我乱说的，没工作的时间就在家里当个贤夫等你回来。
他歉意地笑笑，只说有空再陪我一起去。
一提及有关未来的事，我就有些心酸。这个时候的韩秋晚，会想到一个月后的他可能没有未来吗？他甚至都没有等到自己说的“有空”，便抛下我走了。
看着他吃下药，我揽着他的腰入睡。亲身经历了一个月后的事，我的警惕性有所上升，没那么快入睡，心思更多放在怎么让韩秋晚在一个月内改变想法。
除去我俩上班的时间，我们有空的时间，就是周末了，只有四个周末。我能做些什么呢？
他经常读的那本书，《遇见你之前》，女主没能在六个月内使男主改变自杀的想法，男主在经历了一段彩色的日子后，依旧选择在一个明媚的日子安乐死。
我能改变原有的结局吗？他愿不愿意为了我，多在这个世界停留片刻？一想到这个我就有些难过。
黑暗里，韩秋晚的呼吸声很浅，一点都听不到。若不是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他轻哼了一声，我都要以为他睡了。他在我怀里轻轻翻了个身，手换了个位置，我知道他是在按着自己的胃，缓解突如其来的胃痛。
我在他身后睁开眼，却也不敢有所动作。他这人太谨慎、太小心翼翼了，很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如果我醒了，他会觉得是自己吵醒了我，下次可能就宁愿忍着也不肯说了。他那一点翻身和按摩的自由，我宁愿他留着。
他的手在疼的那一块轻轻按着，搭在腰上的手肘会轻轻动着。我毫无睡意，留着一条缝沉沉地看着他的动作，约莫是揉了有大半个小时吧。他才停止了动作，应该是慢慢睡去了。
不到痛到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在晚上按着自己那块痛的地方，估计是怕吵醒我，又或者说是怕我知道。这么说，可能那两个小时他都在忍着疼痛，或许疼痛不止是来自胃部，或许还有手、脚和肩膀。
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将他的痛苦分担一些给我呢？我宁愿代替他受这些痛苦，好过他一个人咬着牙承受。
6月21日，那天是星期天，他和我都休假。想来想去，我得让他多一些对这尘世的眷顾。韩秋晚在手机页面浏览外卖时，我说我们今天试试自己做饭吧。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今天想起自己做饭了？”
我伸腿勾了勾他的小腿，笑笑，“试试嘛，两个人买菜做饭多有意思，我要是做得好说不定可以给你做爱心便当，羡慕死你那些同事。”
韩秋晚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拉着我起身，“得了少爷，你日理万机就别折腾这些了，周末做饭还行，工作日就别了，省下一点时间睡觉不好吗……”
我跟着他到玄关处换鞋，“你可别打击我的积极性。”
他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他跟着我到外边兜兜转转，买了一些菜，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花店。在他有些讶然的眼神里，我让他在门口等我一下，我进去买束花。
挑挑拣拣，实在不知挑什么花好。我送他花的时候，要么生日，要么情人节，我们都不是什么热衷鲜花的人，此刻我却想带一束给他。以后难过的日子，希望他想起这些花，对世间的留恋深一点。
瞥过桌子上放置的一束包装精美的花，飞燕，白玫瑰，淡紫色洋桔梗，尤加利叶，包在一张浅咖色的纸里，美得那么自然。
我问这束花能不能卖我，老板嚯了一声，说我运气好，这是一位顾客临时退单的，便便宜一些卖给我了。
我拿着花走出店里，韩秋晚站在凉棚下等我，手里提着东西，看见我出来时眼睛一亮。我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将花递给他。
他像只小狗一眼嗅了嗅花，才抬眼疑惑地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买花了。
我说是好日子，问他喜不喜欢。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我送他的东西他好像都没说过不喜欢。
一边走，我一边将花束里的花介绍给他，他边听边点头，像一个受教了的学生。我妈喜欢花，家里的花瓶每天是不重样的花。受她的影响，我对花也有一些了解。
见他确实因为这束花心情好了一些，我暗暗计划，打算每天都买一束花放在家里，让他每天下班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新鲜的花朵。
回到家后，我们洗菜、切菜、处理食材。真的要戴上围裙做饭时，我将韩秋晚送到客厅里，示意他等着吃饭就行，等我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很明显的，他不信我的话。估计是为了维护我为数不多的在做饭上的尊严，他说相信我，并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但又说要跟着我学习一下，求简老师我给个机会。
我当然不会让他跟着我进厨房，当即表示做饭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他等着吃饭吧，去书房看几页书就可以吃饭了。
见拗不过我，他拿了本书到客厅，客厅不远就是厨房了，方便看着我。
我进了厨房，将玻璃门锁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客厅的景象，外面却看不到里面。仗着这个，我穿上厚厚的橡胶手套，拿着一个锅盖挡脸和脖子，开始热油炒菜。
直到此刻，我十分痛恨自己除去十岁前的那十几年时间里，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学做饭，全靠家里的保姆把饭做好再上楼喊我。就连初高中在走读的情况下，我也是吃家里的饭菜。
遇到韩秋晚后，我学了点简单的做饭技巧，至少会熬粥和炒一些简单的菜了，这都缘于他生病时吃不下外边的东西，总觉得油多。
下油，等油热了放几粒切好的蒜子，再把菜心放进去。炒着炒着，被油烟呛得咳了几声才恍然发觉忘开抽油烟机了。几个月前换了抽油烟机，我都快忘了怎么开的了，只记得阿姨日常过来做饭时教过一些。
按了几下键发现没反应，趁倒了点水闷上锅盖煮菜时，我掏出手机搜了搜，才知道这玩意伸手晃一下就行了。还讲究晃的方向，往左是开，往右是关。
一顿饭做得鸡飞狗跳，拉开门前我还整理了一下头发，确认形象尚可后端菜出去。韩秋晚拿的书很小，差不多一只手掌大小，黑塞的《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我进厨房时他刚翻开书页，我出来时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上面还有画线和注释。
吃饭前，韩秋晚将我的手和脖子、脸上都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亲了亲我，弯着眼睛笑道：“辛苦你啦。”
我拉着他加深了这个吻，顾忌着身上的油烟味不久后就松开了。
吃饭前我拿着他的手机和我的手机拍了张照片，被问起来就说是记录生活。翻开我以前的相册，去旅游的，和朋友赛车的，陪父母登山的，和我家老爷子下棋喝茶的等等，每每看到便觉人生美好，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幸运与我相逢。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我希望他也是。
那一周我变着花样给他带花，他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会在头一晚猜我第二天会买什么花。他有时猜中，有时没有。
那些花束不会重样，每一天晚上甚至提前几天，我都会把要搭配的花草想好。有时是剑兰加芦荀草，有时是百合加洋桔梗和飞燕，有时是淡粉色的荷花加荷叶和莲蓬，有时是白百合和洋甘菊。
他给每天的花束都拍了照，一边拍还一边说，“你是不是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怎么这么会选……”
我蹲在他身边，每每听到就哼笑几声，表示自己无所不能。
他依旧在吃药，依旧会在半夜疼得揉胃揉腿，但白天精神气看着不错。我们跟心理咨询师约了星期六下午，前面五十分钟心理咨询师单独跟韩秋晚聊，后面十分钟是我跟她聊。
我跟她说韩秋晚夜半依旧会有躯体化症状，但他在医生和我的面前又隐去了这部分。心理咨询师边听边做笔记，说会跟那边的医生反映。
写完，她握着笔，说：“根据病人的反馈，基本判断为病情逐渐稳定，医生那边给出的诊断和这个基本相同。至于隐瞒躯体化症状这一点，不排除他不想让身边亲近的人知道的原因。另外，也有可能是他的病情加重了，这段时间多加留意一下病人的心理状况。”
我愣了愣，脱口而出：“他这段时间看着状态还行，为什么说可能是病情加重？”
隔着一张桌子，心理咨询师身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女性，两个人都抬头看我。心理咨询师说：“先生，抗抑郁药物的说明书里有一点，谈及药物的副作用可能是增加自/杀倾向的风险。韩先生病情严重时会请假在家休息，缺乏实施自/杀的体力，一旦药物让他在情绪改善前恢复体力，病人可能就……”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都在沉默里了，冲着我笑了笑。
听到“自杀”这个词，我的心脏就像忽然被人攥了一把，四肢的血都不通畅了，失去他的恐惧极缓、极慢地攀上我的心头，让我一闭眼就想起李莹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早上。
那天的阳光同样很明媚，落在室内，小小的的一团光，屋内空调正好，挑不出错处的环境。我心里依旧是闷着一道气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