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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同心离居意不通 ...

  •   次日,岭南王的行冠宴在宫中行办。
      帝后尚未至,众人皆于宴中闲立。
      廷晖站在一旁,低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廷大人。”常子婴走到他身边。
      廷晖睨了他一眼。“常指挥使。”然后随意地回了一礼,“常尚书告假多日,不知令尊身子可好了些?”
      “有劳廷大人挂念,家父病体初愈,身体好多了。”常子婴回道。
      “听闻昨日岭南王出宫与你叙旧。”廷晖话语转得突然,却又突然停顿了下来。
      常子婴自然地接过话头,“廷大人消息灵通,确有此事。我与岭南王乃多年挚交,许久未见自是一番畅谈。近来径溪的荷花开得最盛,在下本想邀岭南王一同前去观游,怎知昨日廷大人闭门谢客,只好作罢。”
      常子婴说到此似有惋惜之情。廷晖听了有些茫然,假使昨日……
      不过廷晖很快便否定了,昨日再如何,池何不想见他,他也不会来的。
      廷晖语气很淡,“是么?”
      常子婴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玉佩,递给廷晖:“廷大人,这是王爷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你收好。”常子婴有一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眼,大抵是随了他名动京城的母亲。他笑起来时眼畔似桃花流光,极为生动,但廷晖此时却无暇赏光。他注视着那枚玉佩,瞳孔都有些震颤,神情凝滞如云,胸腔都似失了起伏。
      他重复常子婴的话:“他让你转交给我的?”廷晖的手微微颤抖,碰触到冰冷的玉佩时传来钻心的痛,从指尖,到手臂筋脉,一路蜿蜒至心脏喉腔。玉佩被他攥在手中,分明是上等的暖玉,分明是炎暑时分,竟似一块寒冰,将他掌心血肉都粘连在一起了。他语气中的不可置信那么得显然,丝毫没有往日在官场中八面玲珑的样子。廷晖用极了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气息稍微平稳下来声音干涩:“他有说什么吗?”
      “并没有。”常子婴摇头,他道:“廷大人,王爷让在下转达的就这么多,在下先告辞了。”常子婴离开了,廷晖却如根木一般盘轧在原地,喉咙似吞了针,浮起密密麻麻的痛,每一次呼吸都要经受一次酷刑才能获释。
      多年前池何的生辰,廷晖偷偷命人将这枚玉佩送至漠北,附上信笺。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两心相爱却要分隔两地不能在一起,愁苦忧伤以致终老异乡。
      他引用爱情别诗来表达对友人的思念,实然将自己不能为人知晓的感情藏在这句话中,排遣心中掩抑的感情。
      廷晖也记得那年冬,雪天浩浩,池何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炒栗子,叩敲了他的院门。
      风雪袭卷了京城,白茫茫一片,大地间独有池何身上一抹红色。品红大氅披在他身上,肩上有几处白雪润湿的痕迹。许是白雪衬人,竟映得他面如粉玉,唇若红梅,雾气不断在他说话的哈出:“娘子,喜食板栗否?”
      池何调笑他,将廷晖变成独守空房的有情人,在寒冬时节回复他仲夏时思怨与忧愁。
      廷晖拿过身后下人的伞,走前两步,将漫天风雪为池何挡去。他接过油纸紧实包裹住的炒栗子,又将手炉塞到池何手中,说:“回来就好。”
      院外寒风阵阵,偶尔吹得窗纸沙沙作响。
      “怎的今天便到了,信中不是说后日吗?”廷晖问。
      “确实还有三日路程,但我自己走得早了些,没同霍伯一起走。”池何道,“廷公子不也亲自出来迎接我了?”
      廷晖浅笑,“刚走到院中,听到叩门声,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应该去开门。”
      “心有灵犀一点通。”池何笑着回,“廷晖,你那玉佩可有什么渊源?我见它不似新打的,像宫里的物件啊。”池何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宫里的事物很熟悉。
      廷晖饮了一口茶,波澜不惊:“先太后赐给我母亲的添妆。”
      池何听闻,一口茶呛在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他知道廷晖对他母亲的东西视若珍宝,岂可拱手送人。
      “就是块玉佩而已,至于么?我看那白玉质地尚可,样式也不错,勉强衬你的身份。”廷晖帮他顺着背,又拿帕子擦干净了池何手上的茶水,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时,眉头微皱,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看见廷晖起身,池何叫住了他:“廷晖,这真不可以乱送啊。我待会让人把它送过来,太贵重了。”
      廷晖转头睨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池何看不懂的模糊意味。当他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廷晖将其披在池何身上,内里一层是密实的狐绒。
      “不用,我不冷。”池何摆手,在漠北呆了几个月,便不觉得京城的风雪寒人了。“生辰礼物不必送如此贵重的,何况还是令慈的嫁妆。我知你心意就行。”
      廷晖摁住池何肩上欲脱去大氅的手,他温热的手暖得有些惊人,覆在池何手上久久未离开,“穿好,挡挡风。”他又解释道,”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给我的,早已是我的东西了。”说罢便挪开手坐回座位上。
      池何现在却是感受到一丝冷意了,手上残余的来自廷晖的体温一点点消失,他将自己裹进狐裘里,试图长存手上他人的温度。
      “那你将它赠予我是何意了?”池何问,但他好像并不单纯想问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眉眼熹和,笑意盎然,“若你是一位姑娘,这可是私定终身的意思。”
      廷晖觉得池何的笑是极具迷惑性的,像风雪天的晴日,迷得人眼醉。
      “池郎,你可愿与我约定情终,白首偕老?”廷晖将戏文里女主人公对她情郎的表白念出来,却又将戏中人改为了“池郎”。分明取戏曲戏意,怎能模糊此间,代已入戏?
      廷晖注视着池何的眼睛,看见他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颤动,浅棕色的瞳孔映着自己的模样,美丽更似一株皑皑之中盛放的红梅。
      池何很快反应过来,蝴蝶停下了飞舞的颤动,驻在亭廊的沿柱上。
      “锦屏人,自是韶光万千,我岂敢触那官家颜。”池何接道,”与我必尝贫贱苦,怜卿衣锦变粗布,纤玉受浊水。”
      “你接的哪是我的词,”廷晖噙着笑摇头。“池郎莫不是不喜欢我,才拿这些个词唬我。”
      “这哪里不是柳生的词?我可是陪姨母观了好几次,怎会不记得。”池何将茶饮尽,茶有些烫,池何的心跳跃动不已。
      夜已深,池何宿在廷晖院子旁边的厢房。廷晖离开厢房时对池何说,那是我此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但它不能一直留在我这。你若佩着,戴着,存着,便是我一直与你同在。下人关了门,廷晖伫立在廊下,看着房间里暖色的烛光,轻声念出下午没接上的戏词:
      池郎,你莫要弃我。
      说罢,廷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给池何任何回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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