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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有情怨怼似无情 ...

  •   池何与杨熹兵分两路,杨熹控制皇宫,池何控制京城。
      夜深,京城的卫军布防并不警戒,根本无法阻挡池何计划周密的进攻,西城门、北城门很快被占领,卫军抵死不从,和池何打起了巷战。
      池何知道卫军已是强弩之末,即使是天降神兵,也无法扭转局面。
      夜深深,月亮藏进了浮云里,似是见不得血腥画面。花木草树被夺走了月光,狰狞成黑色。一片黑压压之中,只在军队的火把是亮的。
      廷晖一路奔驰,马蹄声在长街中清晰可闻。
      他在两军对垒处勒马,卫军将领以为他带来了朝廷的诏令,连忙上前。但廷晖只叫他守好,不可怯战,便骑着马往池何的营地去。
      曾柏在前线守着,一士兵向他禀报:“大人,御史大夫廷大人求见王爷。”
      曾柏有些惊讶,但池何没有命令说可以放人过去,他听着廷晖的声音也不为所动。他方开口让廷晖回去,忽然见他腰上的玉佩,忙仔细辩认,发现并没有认错,便吩咐:“让廷大人进来。”
      “大人,可他是……”士兵疑迟的话语被曾柏打断,“这是王爷的意思,放他进来。”
      池何身披白甲,却站在案牍前挥墨。烛火发出迸裂燃烧的声音,
      士兵为廷晖打开门,随后又关上了门。屋内只有他和池何两个人。
      “池何。”廷晖站在原地,并没有如往常的很多次一样走向池何。
      “廷大人。”池何笑着,甲胄上寒光闪烁。廷晖觉得池何如此陌生,但又如此熟悉。
      终于,他想起来了,此时的池何和当初在漠北决定长驱直入蒙军腹地,彻底扼杀漠北之患的池何重叠了起来,一样的决然,一样的不怕后果,一样的掩盖痛苦与失意的眼睛。
      “你说送我到扬州,实则是为了北上,是么?”廷晖问。
      “不全是。”池何答得真心,或许根本就没有必要绕路扬州,这一程给池何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他的行踪险些暴露,在扬州滞留了好些日子以清理可疑人员,耽搁了不少时间。
      “池何,你到底想做什么?”廷晖言语辗转,才挤出一句苍白而无力的话,“其实都是假的,是么?”
      在岭南的桩桩件件,都是假的。
      池何盯着廷晖的眼睛,像一片被火烧尽的死地,寸草不生,极尽荒芜。
      他忽然觉得有些快意,黄粱梦终于要醒了,他也不必苦苦挣扎,依依眷恋。
      廷晖同样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不足四五米,中间却如同横贯了一道天堑。
      “你从来都不信我。”
      “你从来,都不满意我做的事!当年的督察,我跟你说我会查清楚,你不听,杀了我父亲;我说让你等我,你也不听,北上逼宫,谋逆造反。我给你的东西你从来不在乎,玉佩可以随意叫人送回来,连我你都一点都不在乎,随时随地可以弃我不顾。我于你而言,从来都是可有可无!”廷晖眼角泛起猩红。
      他忽地又想起十四年前,春华楼下惊鸿一瞥,抬眸见洛神。池何锦绣华衣,意气风发,让人移不开眼。他知道,那是邻府的小公子,是风头无两的世家公子。他在花树下,望着池何折下近楼处的一枝桃花,春风拂过,怀中的书卷翻飞掩去了怦怦的心跳声。
      后来,他想了很久,还是认为池何来府中寻他,他是廷府最欢欣的那一个,不是他拜高踩低的父亲,不是他左右逢源的祖父,就像黄梁梦在最好的时刻成了真,享极荣华富贵,声名利禄。
      池何眼睛不知为何生出一阵无措与茫然的雾,但很快,雾散去了。他搁笔,缓步地、平静地走向廷晖:“你父亲当年是徐王派,你是知晓的吧?”他没等廷晖的回答,而是露出一个尤为讥讽的笑容:“那你知道,我父亲当年的贪污案是你父亲的主意吗?是你父亲栽赃陷害啊,廷晖。”
      廷晖瞳孔蓦然扩大,惊诧灌进了他的眼睛,他想要辩解,但却看到池何毫无诈意,笃定的眼神。
      “抑或者,我换个问法,你为什么效忠于皇帝呢?他有什么值得你效忠的?”池何将廷晖来时不小心弄乱的衣襟整理好,没有去看廷晖的脸。他的手覆上廷晖的胸膛,感受他的呼吸起伏、心脏搏动。
      廷晖抓住池何的手腕,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池何突然嗤笑出声,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若是君不仁,臣子又何以为忠呢?”
      “自是佐之…”
      “那你辅佐了杨成毓这么多年,他变成贤君明主了吗?”池何问得尖锐,他眼里溢出仇恨、憎厌,“你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天台山大捷她回程时遭遇暗算,在偏离后心半寸的地方中了一箭。”
      “那是蒙军的余部,箭天是蒙族特制的品样,这一切都呈堂对证了。”廷晖说。
      “当然啊,但是箭柄是黄杨木做的,你知道吗?”池何抓起廷晖的衣襟,将他平日里素留的端正揉皱,“蒙族向来不屑于用黄杨木作矢,认为它太易折,使不上力。”
      “这可能是他们故意的,用来挑拨离间的把戏——”廷晖压下了眸光,表情冷峻。
      “是吗?那你还记得那个叛国的监军吗?”池何问他,“也是杨成毓的人。”
      “他在我父亲死后,极力劝阻验尸,要求立刻下葬。”池何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愚蠢还是笑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我也以为父亲是不敌蒙军战死的,那次蒙军来势汹汹,八千重骑如地龙翻腾。”
      “但我父亲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向来稳重,为何那日就如摧枯拉朽般了呢?”池何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比起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后来我母亲也死了,我找了仵作,开棺验尸。”他说话间仍带着当时的不可置信,“杨成毓让人给我的父亲下了毒啊。”
      廷晖同样震惊不已地看向池何,他看到池何的眼眶里盛着泪水,他觉得那泪水一定是烫极了,不然为什么池何的眼睛如此红?
      “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为大齐守了二十余年漠北,战功赫赫,伤痕累累,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就因为他想坐上皇位,想做天子吗?”池何一字一顿地问,他的语气带着不甘、怨仇,但更多的是不解。难道就因为他的父亲拒绝了与杨成毓为盟,就因为他的父母手握兵权,就要遭此横祸吗?可是他的父母明明是为大齐开疆拓土的功臣,是万民仰赖的倚仗。
      廷晖欲言又止,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他无从辩解,无力反驳。
      是的,就是为了争一个位置,所以忠者被害,信者失命。
      他哑声道:“一切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过往云烟,他登上了皇位,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他是怎么上去的?”廷晖的话瞬间激起了池何的怒火,“我问你他是怎么上去的?”
      “他踩着我父母的尸骨,踩着无数漠北战士的亡魂,名不正,言不顺地爬上去的!”池何死死地抓住廷晖的衣领,声嘶力竭,“谁把我的爹娘还给我! ”
      “他要上位,就能使尽下作手段害死我爹娘吗?就能残害忠良,任奸佞妄为吗?”池何斥问,“廷晖,你告诉我,可以吗?”
      “池何,事已至此,再多的都只是徒劳无功,皇权争夺就是这么残酷,我们谁都逃不过。”
      “在皇权面前,谁都是蝼蚁啊。”
      “权利让人生,让人死。”廷晖抚上池何的脸,抹去他脸上滑落的泪。“垂露恩宠让人生,我的父亲与母亲因此结合,雷霆阴谋让人亡,我的父亲始乱终弃,我的母亲郁郁而终。”
      “汲汲营营一生,又有什么用呢?”
      池何打掉廷晖的手,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脸颊,眼睛里渗透着难以言状的情绪。他冷笑出声:“你要劝我收手,你要留着杨成毓,全都不可能。”
      “那你就要扶杨熹上位?”廷晖抓住池何的手,紧攥着,“从古至今,没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巧了,我偏是要掀了这天下,搅它个天翻地覆。”池何说:“我要将杨成毓碎尸万段,要让全天下都唾弃他,让史书记他一笔遗臭万年。”
      “女人凭什么做不得皇帝,有什么道理?我母亲呼乞一战七战七捷,收复百里失地;天台山一战,剿灭蒙军半数主力。你们说她德不配位,功不煊赫,始终没有给她应得的封赏追谥;靖阳乃中宫嫡出,身份尊贵,治策论议无一不行,她上过战场,守过疆土;她参加过科举,中过榜眼,你不知道吧,当年你科举时,榜眼方青就是她。你们还要说她不成,她不行。”
      “难道杨成毓就行的?你辅佐了他这么多年你不清楚吗?”池何一把把廷晖推开,“当年将漠北数十万军民当儿戏,支持齐蒙和议,跟蒙族可汗做交易,默许手下人泄露军情,置整个大齐于不顾,现在仍是敢调漠北主力去镇压吴王。他从来,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廷晖你说我不在乎你,你又有多在乎我?一边跟我谈情说爱,海誓山盟,一边把岭南的情况知无不详地送到御书房,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有真正地想过我吗?”
      “我有多在意我爹娘你不是不知道,以往我每年都要抽几个月去漠北,你以为我为的是什么?”
      “你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我的家破人亡,与双亲死生相隔一笔带过,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池何字字泣血,仿佛在血肉中抽筋剥骨,才能说出这些话。
      两个活生生的人,硬是要将血肉剜尽,将筋脉砍断才能坦诚相见。
      “对不起。”廷晖抵住池何的额头,心疼他珠断的眼泪,“对不起。”
      “你那日说你不怪我杀了你父亲,但你的心里其实还是有怨对吧?”池何苦笑,“我当年刚得知真相时,第一反应是你有没有参与,查明你根本不知情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廷晖否认,“我不怨你这些,从未怨过。我与他之间父子之情浅薄,我不在乎他。”
      他根本不在乎廷震,早在他始乱终弃而致他母亲抑郁而终那一刻,父亲这一角色就在他心中被彻底抹杀。
      池何像是在把积郁多年的苦与痛都倾泄出来,他并不渴求月圆了,他只想在镜水之中,能碰一碰那梦中悬月,即使水波揉皱它也没关系。
      “我刚到岭南时,水土不服,生了好久的病。又常常做梦,每每梦醒又记不清梦见了什么。”
      岭南与京城,双亲与孤儿。故土不能相远,死生不能相见。
      从此一去,流离多年。
      “我后来想了很久,我想我大抵是梦见了荷花。”
      “夏天要到了,我想看看京城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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