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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平凡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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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的青铜尘埃在江城上空飘散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城市以一种近乎疗伤的方式缓慢恢复。色彩重新渗入建筑的墙壁,声音找回各自的音色,人们眼中的空洞被逐渐涌回的情感填满。
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阚舜禹坐在废品站门口,看着一辆卡车运走最后一批扭曲的金属。那是饕餮降临造成的空间畸变产物,如今只是无用的废铁。
他尝试凝聚真眼,眼前只有寻常视野。尝试感应九鼎之力,体内空空如也。业障芯片碎裂后,连那些痛苦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别人的故事。
“小子,发什么呆?”费品生扔过来一瓶汽水,“赶紧收拾,下午有批图书馆的旧书要送过来。”
阚舜禹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真实得几乎刺痛。他现在能注意到瓶身上的每一处磨损,标签贴歪的微小角度,气泡在玻璃内壁破裂的细微声响——没有真眼,但他的感知反而更加敏锐了。
林九鸢和水新雨结伴而来。两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同了。林九鸢的琉璃镜用胶带粘着裂痕,水新雨的蛊虫盒里只剩下寥寥几只基础蛊虫。
“徐老在组织记忆修复项目。”林九鸢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很多人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把饕餮模拟的虚假经历当成了真实。”
水新雨补充道:“更麻烦的是,有些人开始怀念那种被模拟的感觉,说现实太混乱太痛苦。”
阚舜禹默默听着。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有时在清晨醒来,会有一瞬间期待那种毫无痛苦的平静——然后为这种期待感到恐惧。
下午,图书馆的运送车来了。不是预计的旧书,而是一批受损的古籍文献。饕餮的数据流冲击导致许多藏书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小心点,这些书不太对劲。”管理员小声说,“有本书把整个阅览室变成了迷宫,另一本让所有读者开始说古希腊语。”
费品生眼睛发亮:“有意思!小禹,检查一下!”
阚舜禹戴上手套,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地方志考》。书页间突然飘出虚幻的街道景象,还能听到模糊的市井叫卖声。
“记忆外溢。”他本能地说出判断,“这本书承载了太多人的阅读记忆,形成了低维投影。”
所有人都看着他。阚舜禹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没有激活任何能力,却能直接“看懂”现象本质。
水新雨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阚舜禹摇头:“只是感觉应该如此。”
随着整理进行,更多异常文献出现:一本诗集会让朗读者的情感具象化,一本数学理论书周围形成概率异常区,甚至有一本烹饪书记录了从未存在过的食谱却能让食材自动变成对应菜肴。
“饕餮的数据流改变了这些书的‘信息结构’。”阚舜禹一边分类一边说,“它们现在更像是...未完成的现实插件。”
费品生突然按住他的手:“小子,你看这个。”
那是一本没有封面的笔记簿,纸页泛黄脆弱。翻开后,里面是各种机械零件的草图和数据记录,笔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这是谷擎苍的笔记。”费品生低声道,“他年轻时在江城机械厂工作过。”
阚舜禹仔细翻阅。笔记记录了许多创新设计,但每到一个关键点就被涂改或者撕页,仿佛设计者在不断自我否定。
最后几页画着一个复杂的环形装置,标注着“存在锚定器”,但核心部分被彻底涂黑。
“他早就开始研究如何对抗虚无了。”阚舜禹轻声道,“为什么后来会走向极端?”
翻到最后一页,他们找到了答案。那里贴着一张老照片:年轻的谷擎苍和一位女子站在机械厂门前,女子手中抱着婴儿。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为了永恒的存在”。
照片中女子的脸被烧出一个洞。
“他失去过重要的人。”林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恐惧失去,所以追求绝对存在。”
阚舜禹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业障芯片不在了,但那种共鸣还在。
傍晚,废品站来了位意想不到的访客——博达老人推着轮椅而来,轮椅上坐着一位昏睡的老妇人。
“这是我妻子婉清。”博达的声音有些哽咽,“饕餮事件后,她就一直这样睡着。医生说一切正常,只是...不愿意醒来。”
水新雨检查后摇头:“她的魂魄完整,没有损伤。更像是自我封闭。”
博达求助地看向阚舜禹:“小禹先生,我知道你已经失去能力,但...也许你能看出什么?”
阚舜禹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老妇人额头上。没有真眼透视,没有能量感应,他只是静静地感受。
几分钟后,他轻声说:“她在做一个很长的梦。”
“能知道是什么梦吗?”
阚舜禹闭上眼睛。忽然间,他仿佛闻到茉莉花香,听到远处钟声,感受到夏夜微风——所有这些都是从老妇人微弱的生命体征中“读取”到的信息。
“她在重温与你的初遇。”阚舜禹说,“但不是真实的记忆,是她理想化的版本。她在里面不断修正每一个不完美的细节。”
博达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现实中的你和她都有太多缺陷。”阚舜禹收回手,“在梦里,她可以让你永远完美,让爱情永远新鲜。”
老人泪流满面:“傻婉清...我就是爱你的不完美啊...”
就在这时,阚舜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无数银线从城市各处升起,指向星空深处的某个存在。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冷汗直流。
“怎么了?”水新雨关切地问。
阚舜禹摇头说没事,但心中警铃大作。饕餮消失了,但它的“造主”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抵抗格式化的小世界。
深夜,等所有人都睡下后,阚舜禹独自来到废品站仓库。他找到谷擎苍的笔记,仔细研究那个被涂黑的“存在锚定器”。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开始自动绘制补充设计。没有思考,没有计算,只是凭直觉添加线条和数据。当他回过神来时,涂黑的部分已经被完整补全。
那是一个利用不完美共振原理的装置,通过放大生命中的“杂质”和“错误”来锚定现实,防止被完美系统同化。
“我怎么会...”他喃喃自语。
“因为你已经开始理解‘天工’的真谛。”徐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拄着拐杖,眼中有着欣慰,“失去能力不是终点,而是真正开始的起点。”
徐老解释道,天工鉴从来不是超能力的源泉,而是一把钥匙,打开理解万物本质的大门。许多传承者终身依赖它的力量,却从未真正走进那扇门。
“你现在站在门内了。”徐老说,“开始用‘天工之心’看世界吧。”
就在这时,仓库角落传来细微响动。阚舜禹走过去,发现是圆圆说梦话翻身。孩子怀里紧紧抱着那盒蜡笔,脸上还留着泪痕。
阚舜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突然愣住——在接触到泪水的瞬间,他“看到”了圆圆梦境的一部分: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城市,所有人变得透明,而她无论怎么画门都打不开...
他猛然意识到:圆圆在预知梦!
“徐老,”他转身急切地问,“饕餮的造主,会不会已经...”
尖锐的警报声突然划破夜空。
他们冲出仓库,看到江城上空出现了极光般的奇异光带。美丽却冰冷,如同巨大的条形码扫描着城市。
光带所过之处,一切又开始变得平滑、标准、完美。
街道变得一尘不染,人们的表情变得安详一致,连流浪猫都开始迈着精确相同的步伐。
“又来了?”水新雨惊恐地问。
阚舜禹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不是吞噬,而是...标准化。”
他感到星空深处投来的目光,冷静而高效,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执行某种程序。
“清理程序来了。”他轻声说。
费品生已经抄起一根铁管:“这次怎么打?”
阚舜禹看着自己补全的设计图,又看看仓库里那些异常文献和谷擎苍的笔记,突然有了主意。
“我们不打架,”他说,“我们给它看一场糟糕的演出。”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解释道:“完美系统最受不了的就是低效、混乱和不合理。我们用它无法理解的东西来对抗它。”
于是,在奇异光带的扫描下,江城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非理性狂欢”。
林九鸢用破损琉璃镜反射扭曲的光线;水新雨让蛊虫跳出毫无规律的舞蹈;徐老朗诵完全不合逻辑的诗句;费品生敲击各种废品制造不和谐音效;博达对昏睡的妻子讲述最蹩脚的情话...
阚舜禹站在中央,开始讲述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英雄不是英雄,恶人不是恶人,逻辑前后矛盾,结局莫名其妙。
光带开始闪烁、卡顿,仿佛系统遇到无法处理的错误数据。
扫描停止了。
光带犹豫地徘徊了一会儿,最终缓缓收回天际,仿佛认定这个文明已经“不可修复地损坏”。
当最后一丝光带消失,众人都虚脱般地坐倒在地。
“成功了?”水新雨不敢相信。
阚舜禹望着星空:“暂时。但它还会回来,用更高级的算法。”
他拿起谷擎苍的笔记:“我们需要建造这个‘存在锚定器’,不是为了防止被遗忘,而是为了保卫我们的不完美。”
圆圆突然跑过来,递给他一张蜡笔画:画上是许多不同形状的人手拉手,有的六根手指,有的没有手指,有的毛茸茸,有的透明——全都笑得开心。
“丑叔叔说,这样最好看。”她说。
阚舜禹抱起孩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失去一切超能力的他,此刻才真正开始成为天工传人。
星空深处,某个存在记录下了这次异常抵抗。
“文明类型:混沌非理性。危险等级:待观察。建议:升级清理程序后再处理。”
它将标记改为“暂缓格式化”,转向其他更易处理的目标。
江城赢得了喘息之机,但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