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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于瑶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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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将你封印在惑瑶池中。此地只有无极剑宗的宗主和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准入,此后,我会抹去你的存在,你将成为无极剑宗宗主代代相传的秘密,直到旧神降临的那日——”
当陈芳流从前任宗主随流云手中接过掌门密函,他终于得见那个封印在剑冢最深处的最终之剑。
陈芳流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意气风发地向整个修界宣告,东洲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陈芳流正式接过无极剑宗的权柄,他将会带领整个修界走向更辉煌的路途。
而当他翻阅前人的典籍,他蓦然发觉,那些守正不阿光明磊落的先辈们,或许怀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微妙恶意,甚至还有人在密函一旁贴心地注解着非我族类,小心为上。
他们对三万年前大前辈的决定首肯心折,不约而同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那些原本光耀万丈的身影突然好想蒙上了一层阴云,这不是他所追求的最强,这只是世俗的权力博弈,于修行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彼时退居幕后的随流云看出这个年轻气盛的新宗主的想法,语重心长地劝解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嫉恶如仇,但是修仙界内,并不是是非黑白曲直都那么明确的,有时候模糊不失为一种好的处事方法,过刚易折,况且,你也不是那孩子,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陈芳流被说服了,不,或许不是被说服,他在随流云的苦心中选择麻痹自己,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无极剑宗的长盛不衰,是必要的牺牲。
但是这些所有的他的怀疑,他的反思,还有他的妥协,都会随着他的老去带进坟墓里。他能够告诉谢乐宴的就是,忽然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信中写到,此乃惑星坠落之日,大凶。唯有同样拥有凶险命格的惑瑶池中封印之人可解。
无极剑宗上下密不透风,陈芳流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难道是内鬼?不,绝不可能。陈芳流自认为不会看错人,整个无极剑宗断断没有那种贪图享乐与外人合谋的烂人。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原因后,剩下的那个,即便再不合理,再如何超出认知,那也是真相。
这是陈芳流第一次相信天命的存在,于是他只身来到剑冢,走过无数堆叠生锈的上古兵器,尘灰和晦暗中,他看见惑瑶池的池水。
平静的池水之底,一个柔和的气泡包裹着沉睡的少年魔修,他修长的睫毛映衬得睡颜格外无害。
无论看多少遍陈芳流都会对这个少年的身世感到惊奇,一个失去了故乡的魔族,一个天生的剑修,一个勇敢无畏的勇士。
他伸出手,冰凉刺骨的惑瑶池池水无视陈芳流的护体灵气,缠绕在他身上,刺进骨头中,像是在惩戒如此轻慢它的人。
陈芳流任由池水中的寒气在他的手臂上结上一层冷霜,宗主令牌被他放置在掌心中,随着水流推入池底。
当宗主令牌触碰到气泡的一瞬间,它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瞬间破碎,池水蜂蛹进入气泡构筑的空间里,在即将淹没燕楼峥的一瞬间,陈芳流准确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
池水溅出巨大的波澜,刺骨的寒凉侵袭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陈芳流没有放手,池水底部传来巨大的吸引力,他好整以暇地与之对抗,随后,少年整个身体都露出了水面。
他的呼吸缓慢又沉重,像是沉浸在一场没有结局的梦魇中,陈芳流将手指覆上他的额头。
强韧的灵力驱散了缠绕在少年神识上的枷锁,随着那一声若有似无的金属坠地的声音,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谁?”
他问,懵懂又疑惑。
“我是陈芳流,你的师傅。”
陈芳流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蓬松的头发像是一只皮毛柔顺的小动物,看上去乖觉无害。
“师傅……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燕楼峥垂下眼眸,在空白的记忆里搜寻无果,但是熟悉的感觉让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并非恶人。
“那我又是谁?”
少年的疑惑更大了。
“你是燕楼峥,是我从秘境里捡来的,你说你想要当个剑修。”
陈芳流循循善诱,打消了他的疑惑。
“对,我要当世界第一剑修。”
燕楼峥点点头。
“走吧,回去练剑。”陈芳流牵起燕楼峥的手,他刚刚苏醒,腿还是软的,却倔强地用力站直,跟上了陈芳流。
“符前辈身殒后,直到我继位前,东洲虽算不上太平无事,却也没有异常的波澜。只是莫家异军突起,成了世家中的领头人,我们无极剑宗相对避世,和莫家交情不深,却也时常能够听到他们的消息。”
二人长谈了许久,谈到最后,陈芳流不得不佩服起谢乐宴来。
“莫家曾经有意派人渗透到其他宗门世家中,这是我从一个姓莫的潜入无极剑宗的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他们派出的人大多都非莫姓,隐匿在人群中,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人。”
说起潜入者,陈芳流就恨得牙痒痒,但是叛徒已经严惩,他的仇恨也只能落在空处。
“不,无极剑宗还有一个莫家人。”
谢乐宴抬头,看向陈芳流。
“谁?”
“蝉。”
“蝉?那个樊门从灵缘大会带回来的孩子?”
陈芳流皱眉,对于每一个入了宗门的弟子,他们都会有专门的弟子负责将该人自小到大的信息全部搜集,怎会偏偏还漏了一个?
“他是莫景岚的私生子,没有回莫家,只有几个人知道这消息,这也是前段时间我偶然得知。”
“私生子……”
陈芳流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个风流债,我知道了,蝉那边我会想办法。”
只要有了突破口,事情就好办起来了。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人心是最不能深望的东西。
“符前辈在世时留下了一个东西,他说只能交给你。自你和楼兰仙消失在两界通道后,他翻遍典籍,找到了一个或许能够有奇效的法宝,这东西就是钥匙。”
陈芳流从盒子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镜面斑驳,映照不出任何身影。
“此物所在之地异常凶险,是传说中地母陨落的地方,唯有同为神明者方可开启那片空间。”
镜子上流转着上古时代的神力,很微弱,却极其强硬。
“好,我即刻出发。”
谢乐宴没有犹豫,谢过陈芳流,就要往该地赶。
“等等,”陈芳流叫住他,语气却带上了一丝迟疑,他斟酌着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去做……”
从宗主殿中出来,谢乐宴就看见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等候的燕楼峥。他看见自己出来,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大力挥手招呼着,然后飞快跑到自己面前。
“怎么样,你进去好久。”
燕楼峥透过他的身影看向屋内的师傅,陈芳流和他记忆中一样,温和又严肃,只是他没有错过师傅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没事,”谢乐宴摇头,“麻烦你这么久,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太行福地里也是你把我带出来的,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燕楼峥抬头看向谢乐宴开合的唇,他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于是,他也笑起来。
“那我可要好好敲上你一笔了。”
燕楼峥的脸部线条是非常符合剑修刻板印象的冷峻,用外界对无极剑宗的评价来说就是高岭之花们,但他笑起来的时候,鼻尖的弧度就会变得柔和,再加上比寻常人更深邃的眼镜,你看他,就会不自觉陷进去。
“怎么敲?”
谢乐宴走在燕楼峥前面一个身位,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热烘烘的温度,然后抬头望着远处舒展的云,心中郁结的仇恨不再像一个催命符一样催着他去寻找楼兰仙。
既然楼兰仙的目标是他,那就一定会来找他,在此以前,他会好好准备些好东西来招待他。
“就敲你带着我去你下一个目的地吧。”
燕楼峥状似无意地提示道,但还是在谢乐宴陡然转来的眼神中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不是有意听你和师傅说话的,是大师姐让我去宗主殿送东西,我本来就在外面等你的……”
燕楼峥像个做错事的大狗,呆愣愣地杵在那里,理不直,气也不壮。
“……你听见多少?”
谢乐宴艰难开口,等待审判的刀口落下。
“就是在师傅说有事想让你帮忙的时候……为什么那个地方只能你去?”
燕楼峥问。
陈芳流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像个完美的人,无论是他的天赋还是性格,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燕楼峥是陈芳流带大的,但他甚至不知道陈芳流有着怎样的过往,又怀有怎样的遗憾。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徒弟。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一段非常悲伤的过往,有一个必须要杀死的仇敌,但是意外让你忘记了它,你会想要重新知道这个秘密还是当个无知无觉的没有忧虑的人呢?”
二人行至龙泉峰,这里是剑宗弟子们保养爱剑的地方,因此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每一个路过的弟子和长老都会和燕楼峥打招呼,燕楼峥也会笑着和他们回应,再把谢乐宴介绍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