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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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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记的门口,程棠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分钟。服务生把带她进了靠窗的小包间。窗玻璃上有细密的水珠,窗外是被雨洗亮的石板路。桌上摆了一壶热茶。
她把那支刻着“Melos”的旧笔从包里掏出来,放在杯垫旁。笔壳被岁月磨得发哑,像一枚被反复抚摸过的护身符。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已到楼下。】
没过多久门被轻轻叩了两下。
林书影推门进来。把伞靠墙一立,优雅的脱下厚重的驼色外套。
“你先到了?”她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怕迟到,”程棠起身,“坐吧。”
“十年前,你也总早到。”林书影随口说。
“十年前的我怕丢人。”程棠笑,“现在我怕让你等。”
两人都笑。像是对齐了一下时间,再把座位拉近一点。
海鲜粥先上。程棠舀了一勺,吹了吹,放进林书影面前:“小心烫。”
“谢谢。”林书影低头尝,“味道不错。”
程棠剥好了虾放到她碗里,“你以前嫌我剥太多。”
“现在不嫌了。”她平静地吃下,嘴角露出一弯向上的弧度。
服务生补了热茶,退下。包间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只剩雨打檐头的“嗒嗒”。这种世界被收音的感觉,让人愿意把话说满。
“今天合规会怎么样?”程棠先开了话头。
“预期之内。”林书影把茶杯转了转,“平台想要一个度,我给了他们能落在纸上的边界。剩下的是执行。”
“你还是那样,边界感精确。”程棠看她,“不过我更在意你的自由度。”
“自由?”她像确认这个词,“你是指?我的父亲?”
“你和以前变了好多。”程棠顿了顿,“其实案子那天你站在法庭中央,我知道你已经从‘乖女儿’的位置走下来了。”
林书影缓缓整理自己耳后的头发,挺起腰突然有些郑重的说到:“这十年,我最大的感悟就是两个字,迟到。很多东西迟到了。但也好,起码到了。”
她抬眼,认真地看着程棠:“你呢?毕业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写。”程棠笑,“每天写,写不出来也坐着。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不写,没人会知道你存在;你写了,可能还是没人知道。但只要有一天有人知道,你就能走出去。”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有人给我寄来读者信。”她歪了歪头,“上面说,‘我被你的文字鼓舞’。那天我把信贴在墙上,和房租收据放在一起。后来我一点点获取读者的认可,就一点点外挪一步。就这样。”
林书影没说话,目光软下来,她夹了几块家烧萝卜放进程棠的碗里,帮她把萝卜上的葱拨到一边。
这种自然的关照让一股暖流从胸腔里升起来。程棠抬眼,换了个更直接的问题:“我们把十年前说完吧。”
“好。”林书影先开口,“那年,我父亲也明确告诉我,你不可以在我身边。不是‘不合适’,是‘不可以’。他会用他习惯的方式解决。那时候的我们根本承受不了”
“你怕了。”程棠平静地说。
“是。”她没有回避,“我怕你的生活受到牵连。更准确地说。我怕自己那时候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你,反而把你拖下去。”她挺直了背,“我选择了我以为‘正确’的路:顺从。也是最怯懦的一条。”
“不是怯懦,”程棠摇头,“是当时的我们没有筹码。”
“也许。”她垂了垂眼,“但这不改变结果:我用分开来证明听话。而且我没问你,直接把自己的决定当成我们的共识,默认沉默就是双方同意。”
“我也默认了。”程棠说,“我没有追。我甚至在心里替你父亲找了很多理由,帮自己解释:你有更重要的未来,我不该成为障碍。这也是怯懦。我们都把’让位给安全。”
两人对视。气氛逐渐沉默
“如果当年再来一次呢?”林书影打破了沉默。
“我们也许还是会分开。”程棠很诚实。
“现在不同了。”林书影抬起眼,“我不再需要他的许可,也不会把所谓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性格里的问题,这十年我也慢慢去治愈。”
“我看见了。”程棠的声音小了一点,“上次陆娜的事,你以前绝对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也看见了。”她顿了顿,“那天你在剧组门口等,你以前不会等太久。你喜欢主动询问、喜欢把握节奏。现在你学会了‘等’。”
“等的是你。”程棠笑,“我愿意。”
晚餐在在温柔克制的氛围中来到了尾声。
“我觉得还有一些我们需要聊一聊。”程棠拿了纸巾,认真起来,“舆论、你的律所、你父亲的余威、陆娜的热搜,还有我们各自的工作节奏。”
“按律师的习惯,”林书影从容接道,“先定义问题,再归类风险,再设边界。”
“好,”程棠举手,“代表编剧方请求约法三章。”
“讲。”
“一,我们的关系不隐藏但也不迎合。需要保护的,保护;不必解释的,沉默。这样既不给公关增压,也不让我们变成话题素材。”
“可以。第二?”
“二,任何临时有事都必须有一个补偿性安排,不是道歉的短信,是可执行的下次见面。”
“可执行的定义?”
“时间、地点,尽量明确。”她像在开工作会。
“合理。”林书影点头,“第三?”
“三,不替对方做决定。”程棠望着她,“不默认,不擅自把‘为了你好’当成‘你会同意’。”
“同意。”她停了停,补了一句,“我加一个:以后遇到任何压力,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是让你承担,而是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选择。”
“我也是”
“成交。”林书影伸出手。
程棠把掌心覆上去。她笑:“像签了一份成人世界的恋爱合约。”
“合约之外,有没有附加条款?”林书影顺着她的玩笑,“比如亲吻?”
程棠脸有点红,低下头:“附加条款等今晚散步时再谈。现在先吃饭粥。”
她们都笑。
饭后,雨停了。两人来到江边的步道。
她把那支旧笔从口袋里摸出来,装作随意地转了两圈:“你还记得它吗?”
“记得。”林书影点笔尖,“因为她,我们两个才能再度相遇”
“现在它回来了。”程棠把笔塞进她掌心,“我现在不需要它来证明我们曾经有过。我要的是现在。”
“现在很好。”林书影把笔放入风衣内袋,像安放某个新的起点。
她们在一处长椅停下。椅背有水渍,程棠用纸巾擦了擦,两人并排坐下。附近的小卖部开着暖黄的灯,店里收音机播放着老歌,唱到副歌部分时,似乎每个字都带着一点迟到的温柔。
“我们正式把障碍清完了?”程棠问。
“清完了。”林书影想了想,“剩下的,交给时间。”
“我不着急。”程棠笑,“我学会了等,不过这一次,我也学会了要。”
“要什么?”
“要你。”她偏过头,眼神认真得不像玩笑,“要你在我身边。”
林书影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十指扣住。扣住的那刻,像把一扇门从内侧轻轻带上,整个世界的噪音都变成背景。
“附加条款,”程棠低声,“可以谈了。”
“你提议。”她也压低声音。
“第一条:在江边可以接吻,但不超过三秒。”
“三秒?”林书影挑眉,“依据是什么?”
“公共秩序与良俗。”程棠一本正经,“以及我还没准备好被拍到。”
“同意。”她笑,“第二条:你难过时必须告诉我,不能用工作把情绪掩掉。”
“我也加一个:你如果想控制我时必须告诉我,不能把爱伪装成规训。”
“同意。”林书影顿了顿,眼神轻了一点,“现在执行第一条?”
她们靠近。吻落得极轻,像在夜色里按下一枚印章,印的是“当下”。三秒很短,却足够把十年的褶皱熨平一道。
“合规。”林书影退开一寸,认真地评估。
“你的职业病。”程棠笑,额头抵在她肩上,呼吸溢出一点甜,“我喜欢。”
路边有人经过,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走远。世界持续运转,谁也不会为谁停下,她们在这三秒里拥有了足以对抗以后所有未知的力量。
“明天你的安排是什么?”林书影问。
“上午去片场,下午改剧本。”程棠报备,“晚上七点后自由。”
“我会在律所呆到六点。”她想了想,“不确定会不会延时,但无论如何,不说改天。我会发具体时间。”
夜色愈深,江边的风渐渐凉了。
她们从长椅上起身,顺着步道往回走。走到停车场口时,程棠停下脚步。
“你现在要回去吗?”程棠低着头问,语气带着一丝试探。
林书影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程棠紧张的有点轻微口吃:“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现在……养了一只猫……它很可爱。”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剩远处雨后轮胎压过积水的声响。
林书影没有马上回答,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走吧。”
来到门口,程棠把钥匙插进门锁时手带着一些颤抖。门“咔哒”一声开了,客厅的暖灯亮起来。
胖胖的小猫坐在沙发上慵懒的舔着毛发,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回来而兴奋。
林书影环顾四周,书架上的稿纸、散落的便利贴、茶几上没收走的校样,都带着程棠的气息。她随手拿起一张手稿,手指轻轻拂过程棠的字迹。
“你还和以前一样。”她淡淡说。
“哪里一样?”
“桌子上永远留着没完成的东西,好像你随时要回来继续。”
程棠笑了:“现在有些东西终于可以继续了。”
气氛一点点拉近。
程棠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林书影的眼神在她脸上停了半秒,随后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唇与唇在下一刻相贴。没有十年前的急切,而是成年人压抑太久后的确认。力道小心,却又不可避免地加深。
外套滑落在沙发边缘,小猫因为受到打扰已经不知道去了哪个房间,纸张被推到地上,笔从茶几上滚落到地毯上。
呼吸交织,心跳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异常清晰。
“十年了。”程棠声音因动情而变得喑哑。
回应她的,是林书影更深的一个吻。
卧室的灯熄灭,夜色与情欲将两人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