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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角名伦太郎】当时的月亮 ...

  •   这里寂静且黑暗,让人感到十分放松。

      是谁?是谁过来了?

      不要打开,不要打开这扇门,那样我就会——

      化为乌有。

      “是我。”紧张的空气被一道柔和的声音划破。

      “狐狸君!”

      “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他微微皱起眉。

      “对不起!角名,午饭时间你怎么会过来?”

      “给你带了这个。”他微微勾起嘴角,把草莓牛奶递到我面前。

      “虽然变成透明人之后不需要再摄入能量,但还是喝点东西比较好。”

      “啊呜,角名你真是个大好人!”我朝他扑过去,结果还未起身,头就撞到了柜子。

      “小心点啊,现在是白天,你可不能出来。”

      他摸摸我的头:“有没有受伤?”

      “还好,稍微有点痛而已。啊啦啦,好想去外面的世界啊!”我瘫坐在柜子里,摆动着双腿。

      角名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

      我怪不好意思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只是,很想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还挺有趣的,你现在的表情。”

      “好吧,我勉强同意了!”

      他拿出手机,很快按下了快门。

      “快点给我看看!”

      他靠近我,把手机递给我。

      照片里除了这个狭小的柜子和里面胡乱摆放的扫帚拖把,什么也没有。

      “连手机都要拒绝我吗?”我有些失望地把头偏到一边。

      “没事的。”

      “只要我能看见你就够了。”

      角名没有告诉我,其实就连他都看不见照片里的我。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眼睛可以看见我。

      就算是摄像头,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行。

      只有他的眼睛。

      大约半个月前,我的身体突然消失了。

      但是意识、感觉尚存,所以我只是□□消亡。

      而且,我得了一种类似于“见光死”的怪病,只要一接触阳光或是比较明亮的灯光,便产生灼烈的痛感。

      因此,白天的我蜷缩在教室后面放扫帚的蓝色大铁柜里(不要问我为什么是这里我也不清楚),这里寂静且黑暗,让人感到十分放松,只是久了的话身体会有点酸。

      白天,我借着铁柜的缝隙窥探教室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还怪有意思的。

      啊,这节是化学课,真令人头疼。

      唔!角名坐在靠窗位置上,好专注,连上课的样子都这么迷人。

      语文课,这家伙望着窗外发呆呢。哈哈,惨了吧,被叫起来读课文了!

      咳咳呃呃,声音真好听。

      唉,好无聊。

      我突然消失了,会有人发现吗?

      或许不会吧。

      先睡一觉吧。

      啊!好痛!我被猛烈的击打感痛醒,原来值日生看不见这里有人,直接把扫帚扔到了我身上。

      “千叶,把你的扫帚给我。”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唉,为什么?”

      “这周的值日我全包了。”

      “啊???!!!不是,角名你怎么回事,虽然,如果有人替我值日的话我还是很愿意的,可是,我记得你平时不太热心于这些事吧?”

      “是这样的。”

      “可是,最近的拦网不在状态,我想我需要锻炼一下腰。”

      ???

      “给我吧,擦黑板、擦窗户、扫地、拖地什么的,我全包了。”

      “啊......那好吧,太感谢你了!”

      “别人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告诉胜田同学你最近去外地拜访亲戚,老师那边我已经提前替你把假条写了,至于你父母那边......只能靠你自己了。”待人走光后,角名对我说。

      “我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家里没人管我,所以不成问题。”

      “啊......这样啊,”他顿了顿,“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呃......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那不如,先享受一下生活?”

      “比如,要是别人看不见我,那么恶作剧就简单多了!”

      他笑出声来,眼尾微微上挑:“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非常感兴趣了。”

      “还有啊,别人看不见我,我就可以轻松抢劫银行,发家致富只在一夜之间!”

      “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于是当天夜里,我就帮角名把蟑螂放在了宫侑肩上,让角名录下了他鬼叫的视频。

      角名所说的胜田,是这个班上我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人,由于我们在家政课上被分为一组,我和她有一些交流,至于其他人,我完全不熟。

      但我和胜田的关系也仅限于此了。

      老实说,因为我并未与他人建立深厚的情谊,加上我这个人各方面都乏善可陈,所以我在班上没什么存在感。这倒省去了我消失后向别人解释的精力。

      不过,我一直好奇一件事。

      为什么角名可以看见我?

      因为在这个班上,我也和他完全不熟。

      “不,其实我们说过话。”角名很认真地告诉我。

      “是吗?”

      “高一的时候,你对我说‘排球部有人找你’。”

      “这也能算?”

      “为什么不能?”

      “好吧,那你就是这个班上除了胜田之外和我最熟的人了。”

      “只是第二吗?”他挑了挑眉。

      “我感觉,我俩现在的关系,好像还行。”他继续说。

      “那好吧,角名,我宣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这还差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

      “算了。”

      这家伙,今天格外奇怪啊。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问你。”我说。

      “你真的能看见我吗?”

      “你该不会是在说谎吧。”

      他稍稍惊讶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你现在的表情啊,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就像一只刚睡醒的考拉,很可爱。”

      ——

      今天好像有点热。

      “对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你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当然好啊,毕竟我还从来没有站起来看过角名呢,一直都是这样仰视的视角。”我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

      “可是你就算站起来了还是要仰视我。”

      可恶,我竟无言以对。

      今天,竟然是暴风雨吗。

      不过也好,这样就一点阳光也没有了。

      啊,清新的空气,好怀念啊。

      一步,两步,我伸出手,是雨的触感。

      虽然是暴风雨,打在身上有点痛。

      “喂!”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是角名!他撑着伞,飞快奔向我。

      “对不起啊,没想到今天雨这么大。”我被笼罩在伞和角名的阴影里。

      他说的果然没错,我站起来还是要仰视他,头甚至抬得更高。

      “怎么没带伞就直接走进雨里了?”他的声音难得有些焦急。

      “因为,我很想出来看看。”

      “只是想往前走而已,无所谓雨什么的。”

      我一向如此。小时候放学下雨,刚好没人接我,反正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只是想早点回家,于是我就淋着雨走回家了。没带伞就往雨里走,因为前方是我的目的地。虽然偶尔会有点小感冒,但是我身体一直很好,感冒用不了多久就会好。

      我对角名说:“我不会生病的,而且也没有湿漉漉的感觉。”

      “可是我能看见。”他俯身,和我平视。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我看见你全身被雨淋湿了,而且你现在冷的身体都在发抖。”

      “以后下雨了要带伞,如果没有伞的话,就在那里等我,我保证会在你踏入雨中之前赶到你身边。”

      “今天是我来晚了,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角名那天说出这句话时表情非常认真,实在是和他平时样子大相径庭,一个对待周遭有几分“不在意”的人,却在那一刻说出了“承诺”一般的话语。

      我可不敢对别人承诺,毕竟学校旁边就是稻荷神社,神明大人们都听着呢。

      所以说,“朋友”这种生物真能如此伟大吗?能让一个人如此郑重地对另一个人承诺。

      不,不对,不是“朋友”,而是名为“角名伦太郎”的生物。

      为了验证一下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下次我就不带伞了,还是直接走入雨中吧。

      你会在我走入雨中前赶到我身边吗?

      然而不凑巧,在那之后,兵库很久都没有下过雨。

      没有下雨,也没有阴天,我倒是头一次这么讨厌晴天,兵库的天气真是好的过分了,好像要故意和我作对一样。

      “那么,晚上呢?”角名问我。

      “晚上?可是,有月亮啊。”我还是很沮丧。

      “可是,月光是月亮反射的太阳光,没有太阳光那么强烈。”角名蹲下身,从蓝色窗口望向我。

      “要试试吗?”

      我抬起头,搭上他的手,艰难地从狭小的空间里出来。

      我和角名小心地走在洒满月光的走廊,这个时间教学楼已经没有别人,看见校园旁边的山林和隐隐约约的神社,我才想起自己变成透明人后,不仅难以见得白昼,连夜晚也一起丢失了。

      如果此刻我走下楼梯,左转,就能穿过一片梧桐树林,其中的一个隐蔽角落有两只流浪猫,一只灰色,一只黄色,以前我常常去看它们,那里是我们三个的秘密据点,除了我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再如果,我从梧桐树林里出来,继续往前走,经过第一盏,第二盏路灯,昏暗的黄色灯光,第三盏路灯上面有一些学生的留言,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路灯通常是不会说话的。

      再往前,就能看到第二体育馆,这里通常是排球部的训练场地,隔壁的第三体育馆是篮球。

      我在脑海里如数家珍地列举这一切,然后,找到了一个我似乎可以停靠的站点。

      匆匆走过这些地方,去往另一栋楼,四楼最旁边的房间。

      稻荷崎的吹奏部很有名,人员众多,因此使用了最大的一间部活教室,而我也有幸是其中的一员。

      除了本部的活动,吹奏部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为排球部应援,毕竟稻荷崎这几年可是全国大赛的冠军热门呢,要论出名程度还是排球部更高一些。

      所以,吹奏部刚好也可以蹭蹭排球部的热度?

      不行,我赶紧驱散这种想法,身为吹奏部的一员,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我可是负责重要的单簧管部分!

      虽然……过去的一年我完全没有上场。

      我承认,自己的水平与部里的前辈相比的确没有技高一筹,可是我寻思自己也不算差。要说原因,还是竞争太激烈了!毕竟吹奏部那么多人,没上场的又不止我一个,况且新人第一年都是打酱油嘛!

      这样想来,我也半个月没有碰过单簧管了,也没有去过那间教室。不知道和我同级的几个新人,今年有没有成为正选。

      或者说,他们有没有考虑到,让我上场呢?

      兵库的天气今年真是好的过分了,连月光都比往常更清澈一些。踏入那片月光时,奇迹般的,我没有任何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黑夜慢慢溶化的柔软,此刻我想,如果能飞到很远很远的天上去,然后一股脑躺下瘫在月光里,那感觉一定像软软的懒人沙发。

      那天晚上我想到了许多事,月光好像一面镜子,我的所有回忆都倒映在上面。我家旁边的小卖部,这个季节已经没有嘎哩嘎哩君的冰棍,神社旁的田地会有稻子的清香,乘着稻浪的鸟儿,总是会完美地在我房间的窗台上停留一刻钟,直到一缕风溜过,我的风铃轻轻作响,黄昏已至,它们恰好飞走。从桥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季节在这样的循环里更替。

      角名问我:“你现在感觉怎样?月光?”

      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嗯,很温暖。”

      月光很温暖,我说。

      “我们感受到的月光不过是月亮反射太阳光的百分之七,但是足以照亮黑夜。”我说。

      “我的身体,可以承受百分之七的光。”

      角名点点头:“那就好。”兴许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神不再像狐狸那般轻佻,此刻反而柔和了不少。

      “那么,我们每天都在月光里见面吧。”他说。

      秋,县预选赛开始。

      稻荷崎作为强豪自然是一路高歌猛进,角名来看我的时间也渐渐减少。没有角名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一天不说话。没有角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不存在一样。

      我不禁思考:角名对我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我此时真的很想去找他。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比赛吧。

      拖吹奏部的福,我以前有幸看过他的比赛,但是除了“这么厉害的人竟然和我一个班”之外,我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倒是有个黄毛,粉丝出奇的多,每次发球时部员们都要配合他,在他握拳的那一刻恰好停止演奏,这一幕一直让我印象深刻。

      真是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多看角名几眼呢?作为朋友,他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对他没有印象,真是自惭形秽。

      变成透明人的一个月后,我第一次有了想要变回去的想法。

      那家伙至今都没有回答我,他为什么可以看见我。

      难道说他也不知道?

      我不会永远变不回去吧?

      当天夜里,我走出校门,对着稻荷神社祈福。

      拜托了,神明大人,至少在我毕业前让我变回去,让我还有机会成为正选。

      那样的话,我还有机会,为角名应援。

      有时候我思考,没有成为正选,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水平不行,毕竟角名可是一年级就成为排球部的首发。

      而且听说他是爱知县人,稻荷崎可是亲自请他来的。

      差距太大了,我放弃思考,我还是愿意把一切归结于吹奏部人太多了。

      这天晚上角名终于来找我,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一丝喜悦与期待,他踩着月光轻轻走向我,然后小心地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我的单簧管。

      “我去找吹奏部的人了,这个就是你的没错吧?”

      一向沉稳的角名此刻说话时有一点小小的骄傲,让我想起做了好事求表扬的小孩子。

      “就是这个!角名,你太好了!”我几乎是要朝他扑过去 ,被他理智地拦下。

      “怎样?吹来听听?”他说。

      拿起眼前的乐器,手心里沉甸甸地感觉让我确信自己还存在着,一个月前,我每天都会吹单簧管,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为了当上正选会练习到很晚。

      真是的,变成透明人后,这样的东西于我而言也是可以轻易舍弃的吗?

      旋律刚刚响起便消失。

      现在的我,该以什么来定义存在呢?

      “角名,你真的能看见我吗?”

      我没有看他。

      毫不犹豫地,声音响起:“当然。”

      “我能看见你,也能听见你。”

      第一次,我想起了自己。我成为透明人前穿的那件衣服,头发半扎着,用的黑色头绳,外套内层的口袋里,还有小卖部的收据证明。我想起了自己,我突然很像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在不见了的一个月,我会有什么变化呢?还是什么都不变呢?

      脑海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大概是我的样子,但是我画不出来。什么痣,长在什么位置,我记不清,或者说,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呢?此刻我感到一阵恐惧,失去了肉身的我,想不起自己的我,到底是靠什么存在着呢?我的身体又算什么?那具肉身真的有意义吗?

      那晚月光寒凛肃杀。我不知道,角名也是这么想的。

      那是在高一,训练结束已是晚上,打算回教室取东西的角名听到传来的乐音,他放轻脚步,跟随声音走上四楼最旁边的教室。

      顺着月光徐徐流淌出的旋律汇聚成一条有迹可循的河流,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踩着一根生了锈的弦,在结冰的心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古老的痕迹,构成杂乱的不和谐音。

      她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月光唯一青睐的地方,透明色的以太,她身体的一部分,声音的一部分。

      喜欢用拍照记录一切的角名,此时只想用眼睛记录这一幕。

      与宫侑不同,球场上的角名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因此也并不在意观众席上的吹奏部。

      可是那一天后,他会在吹奏部在的地方找寻她的身影。

      他调整呼吸,将球高高抛起,想知道背后响起的旋律,哪一部分是她吹奏的。

      中场休息时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观众席,目光一排一排地扫过,然后终于停在一个身影上。

      她站在角落的位置里,手里攥着单簧管。

      ——

      那些旋律里,没有她的声音。

      角名有时庆幸,自己是唯一看得见她的人。

      这让他和她得以熟识起来。

      发讲义的时候,她的手碰到他的手,心脏迸发的感觉在胸腔滚动,他低下头佯装平静,眼睛追随着阳光的方向。

      她来的时候,世界就会安静下来,耀眼的阳光也柔和起来,让他想起那一晚的月光。

      这段时间我开始焦躁不安,原以为自己会满意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我真的担心自己一直变不回去了。

      于是我准备提前做一些事。

      我要去给角名应援。

      “唉?那你白天怎么出来?这几天太阳都很好。”角名一脸震惊与不解。

      “嘿嘿,我想了想,只要穿上不透明的雨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就好了?”

      他笑了出来:“真是幸苦你了,不过,真的没关系吗?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

      “谁说要和吹奏部一起了?”我理直气壮,“这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应援的,只要你能听到就够了。”

      “咳咳,”他转过头,“那还是……谢谢你了。”我怀疑是我的错觉,他的耳根此时悄悄爬上一抹红色。

      登上排球部的车,角名透过窗户看到校门口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穿过人群,朝车站的方向赶去。

      真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啊,像一个粽子,话说真的不会热吗?

      靠着窗户望去,角名的嘴角不禁上扬。

      “怎么了角名?你在傻笑什么?那边有你喜欢的女生吗?”

      听到宫侑的发问,角名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一脸冷静:“阿侑,你好吵。”

      “啊啊啊可恶,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给我看看是哪一个?!”

      “你看不见的,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

      宫侑继续骂骂咧咧,说角名真幼稚,到现在还用这种骗小孩子的故事来骗他,还说角名一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他今天比赛完一定要知道对方是谁。

      角名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真的没有骗人,只是说了反正也没人会信,这是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才知道的暗号。

      在正常的世界里,还真的像童话一样。

      偌大的体育馆,喧嚣的人群,粘腻的汗水,刺眼的灯光,这里隔绝了外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

      今天的吹奏部也许是受了宫侑的影响,每个人发球的时候都很安静,于是在角名发球的时候,我忐忑地拿起单簧管。

      角名向来很冷静,他对我说无论球场上什么时候有什么声音都不会影响到他。

      单簧管的声音出来的那一刻我终于放松下来,只有在选手发球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如此安静,没有别的乐音,没有人会说话,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确保他能听见我的声音。

      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出现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听见的声音。

      我对他说,让他在球场上集中注意力,不要找我在哪里,而这个声音就是我来了的暗号。

      旋律像水一样流出来,流过我的身体,内脏开始运转,凝固的血液被激活,倘若我是世界的零件,那么此刻一定恢复了正常,运转时的模样。

      一记漂亮的发球得分。

      我是一个正常的零件,在正常运转着的体内,心跳最为明显,在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的见证下,快要迸发出来。

      他听见了,在发球的时候。

      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只有在发球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如此安静。

      她来的时候,世界就会安静下来,像那晚的月光。

      他剧烈的心跳声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不和谐音。

      稻荷崎的学生大多是本地人,升入高中的大家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熟人,来自爱知县的角名自然成了孤零零的那一个。

      然而他本人对此不甚在意,毕竟脑海里时时上演的小剧场以足以丰富他的生活,还有他喜欢的拍照。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可以发现生活中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他就在学校的梧桐树林里发现了两只流浪猫,一只灰色,一只黄色,在最隐蔽的角落里,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发现。

      当然,没过多久他的手机里就全是宫双子打架的照片了。

      起初他并没有意识到她变成了透明人,因为自己一直都能看见她。

      相片里只剩下毫无生气的柜子和扫帚,他放下手机看见眼前那个富有灵气的少女,才意识到或许真的只有自己看得见她。

      而相机也并非能记录下一切。

      比如那一晚她站在月光里,他不想用相机惊动这幅画面,有些事物,或许只有用眼睛真正地去看才是永恒的。

      她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后来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能看见她,真的能算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吗?

      看不见她的人在她是透明人之前还是看不见,而自己一直都很在意她。

      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会变成透明人?

      虽然现在没什么不好,但是——

      真想抱抱她。

      拥抱时的感觉。

      吹完单簧管后,我感觉一身轻松,像是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虽然距离开花尚早,但是终于可是开始生长,即使很慢,很慢。

      那时我内心还有骄傲可言,即使裹着雨衣,我也知道头顶上有一束光,而我注视着的那个人,一定也听见了我的声音。

      遇见角名后,我拥有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感觉。

      日子也不再是单调地等待日出日落,因为我期待着和他见面。

      我想我恋爱了。

      电视里恋爱后的大人似乎会更重视雕刻自己,约会要穿上好看的衣服,女孩子会化妆,说话前慎重思考,从外在到内在想要给对方呈现一个让人满意的样子。这在娴熟的人看来未免有些笨拙,但我想这种掩饰缺陷的心理不失为另一种真诚。

      我情不自禁地笑笑,倘若真能有幸经历恋爱的沼泽,我会变成愚蠢大人的模样吗?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决定向角名表白。

      怎么说,以前的我肯定没有这么大胆,但是别人看不见我后,我好像有了做坏事的正当理由。

      我可是透明人哦!做什么不行!

      某种程度上,这应该算是耍赖。

      他在月光下等我,像一幅油画,朦胧的光勾勒出轮廓,他微微转过身,月光被撕成一张一片一页,我看似漫不经心地翻阅,实则过往的回忆在此刻都被写成旋律,而他是其中不小心弹错的音符,华丽的不和谐音。

      我说:“角名,我不想当透明人了。”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依然如秋日湖泊,平静而温柔。

      “因为——我想不受任何约束地出去,去看梧桐树林里的猫,第三盏路灯上的留言,尝尝小卖部的冰棍,听听我房间里风铃的声音,还可能以吹奏部正选的名义给你应援。”

      “还有,我想抱抱你,我想感受拥抱的实感。”

      他的表情在月光下温柔得不像话,如同湖泊里的倒影,模糊了细节,沉静而深邃。

      他笑了笑,说:“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你会做什么?你想做什么?看到什么?”他问。

      我缓缓走向他,生怕惊动了月光。

      “我还是想抱抱你。”我说。

      “还有我想看看我们拥抱时的样子。”

      我张开双臂走向他。

      “我想我自己,我想看看被你爱着的我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爱着你的我是什么样子。”

      话音落下时他恰好抱住我,而在那一刻,我的身体逐渐恢复,我的躯干,头发,抱住他的手,靠在他怀里的头。

      一种脚踏实地的温暖感包围了我的全身,而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加深了这个拥抱,任由月光倾泻,旋律流淌。

      我曾去稻荷神社祈求让我早日脱离透明身,神明没有应答,山林里吹起一阵风,我想家里的风铃此刻一定泠泠作响,窗台的鸟儿也已飞走。

      我第二次去向神明祈福,愿我早日脱离透明身,神明依旧没有应答,小雨淅淅落下,我发现自己带了伞。

      第三次去神社,我已脱离透明身,向神明表达感谢后,我走入阳光里,冬天快要到来,阳光依旧温和。

      走下几阶石板后,我拿出小镜子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然后走出树林,角名在那里等我。

      由于照镜子的频率增加,现在的我对自己的样子非常熟悉,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画出自己的样子,精确到每个细节,我愿将这称之为恋爱沼泽的魔法。

      我终究是落入愚蠢大人的陷阱,笨拙地掩饰缺陷,虽然在角名面前常常以失败告终。

      至于透明人一事以及角名为什么能看见我,我的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

      其实透明人的身份很灵活,在一些人的眼里我也许还是透明人,但是因为我开始在意自己,所以我能看见自己。

      那么角名那家伙,一定是很早以前就在意我了。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恋了?

      我远远地看见他,决定今天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他也看见我,对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跑着去见他。

      11月,天气逐渐寒冷,此时的山林已染上红色,停在我窗台的鸟儿也飞向很远的地方,但总有一些事物不会改变,比如每天依旧清澈的月光。

      那么,今天也在月光里见面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角名伦太郎】当时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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