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俶倓]明明明月是前身》拼好咩

46、第 46 章

　　这院落如今和鬼屋真没什么区别了，原本的园林造景都破败不堪，水池也干了，草本的植物也都只剩下残骸，只有院内一棵偌大的银杏树，招摇着金色的叶子，在月光里摇曳。

　　“怎么在院子里种这么大的树？”李倓疑惑地看了看这棵巨大的银杏，好看是好看，但稍懂风水的人都知道，这种四方的院子里有巨木，便是一个“困”字，迷不迷信的另说，总归不太吉利。

　　李俶摸到灯的开关，屋内一下亮堂起来，摆着许多展示柜，里面像是还有恒温恒湿的设备，看得出来屋子的水电其实一直没断。只是柜门也落了不少灰和蛛网——更像鬼屋了！看得李倓脊背一凉，哆嗦了一下。

　　“这棵树比院子早。”李俶目光落在银杏树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这里灰太多了……要不我们还是住酒店吧。”

　　李倓用手指在桌上抹了一下，确实灰多，但是他莫名和那棵银杏异常亲切，有点不想走：“没事，你收拾下卧室就行，明天我找人来。唔……我想看看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正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抹布擦桌子的李俶迟疑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小时候不住在这里，嗯……小时候住得，更好一点。”

　　比这还好？纵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李总也震惊了一下，比这个条件好的就得是家族式的庄园了吧，但小李总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稍微愣了半晌，李俶找补了一句：“只是物质条件好一点，过得不如现在……开心。”

　　又是物质条件好，又是精神待遇差，这听着怎么那么像封建大家族？李倓心思急转，看着满屋子的藏品，脑子不知道拐到哪个岔路里，吐出一句：“你不会姓爱新觉罗吧？”

　　记忆全无的李倓胡懵一通，还真给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下轮到李俶沉默了，他把擦客厅的抹布一扔，兀自尴尬地笑了一下：“胡说什么……我带你上楼看看，这么晚了，赶紧咱们收拾一下卧室。”

　　二楼朝南的卧室有可打开的落地窗，还有个小阳台，迈出去刚好能俯瞰院子。银杏的枝桠伸进阳台的美人靠里，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落叶。

　　李倓一上来就被阳台吸引了，三步并做两步迈到外面，轻轻掐了一片完整的银杏叶：“你这院子，还挺有风流雅趣。”

　　李俶依然在勤勤恳恳地通风，洗抹布和拖布，顺带指使了一下尊贵的正在吟风赏月的李少爷：“灰太厚，你又有哮喘，别进来了，等我收拾好了再回来。”

　　李倓把银杏叶放到手心，呼的一口气吹走了，转身回来帮忙。他察觉到一点奇怪：“这床上四件套怎么看着还挺新？也没灰。”

　　李俶突然有点后悔嘴一快就把李倓带来这里了——实在是没编周全。他总不能说，自己在遇到李倓之前其实三不五时会偷偷回来看这棵树，所以一直雇了人定期换洗布品，顺便照顾他的展品们。

　　只是他一个“半仙”体质，既不怕被灰呛死，而出于另一些原因，也不太想见到那些展品清晰的样子，因此半是故意的没让人做灰尘的清洁。他即使回来住一宿，夜里也不开灯，自然不会被周围的人发现。

　　“每个月都雇了人换洗，但是……”李俶指了指地上积压的不属于他们的脚印，努力编道，“雇人清洁全屋太贵了，你也看到外面还有一小片园林，所以只让人收拾主卧的床了。”

　　大概是李教授之前的贫穷和抠门太过深入人心，李倓瞬间不疑有他：“没事，以后从我账上走！祖宅这么落魄，实在不应该。”

　　李俶把他推到阳台上：“谢谢李总——你有哮喘，别进来吸灰了。等等，很快就好。”

　　小李总不肯袖手旁观，又独自溜达去车里掏出来一个口罩戴上，非要加入李俶的大扫除工作里。只是路过院子的时候，李倓又打了个哆嗦，发誓明天就找人把这个院子收拾利落了。

　　李俶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李倓，无奈地叹了口气，塞给他一块湿润的抹布：“擦去吧。”

　　不过小李总实在不是干活的料子，擦了两下又开始溜达，没走两步就发现主卧是个套间，除了卫生间，里面还有个书房。

　　李倓轻轻推开书房门，毫无意外地迎面扑来一股陈腐的灰味儿，他微微蹙眉，摸索到灯的开关。

　　书房里又是几个陈列柜，李倓觉得这套房里的东西搬出去能开个小博物馆了。

　　他走到亮着微光的柜门前，马上发现有一个柜门不太一样——这透明柜门上也厚厚一层灰，却似乎被人手草草抹过很多次，依稀还能看见里面是什么。

　　明明用一块布就擦干净了，怎么有人会连这两步路都不肯走，直接急不可耐地用手抹。李倓心里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房龄，总觉得可能是李俶长辈的什么恩怨情仇，于是把疑问咽了回去。

　　不过出于好奇，他很快擦干净了这一列的柜门，抹布瞬间变得脏兮兮的。

　　匕首、剑、链刃……还有很多已经有点残缺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木牌，大概是个兵器展示柜。

　　李倓不怎么懂古董，但单从锈迹来看，年份也不浅了。只是真看不出来，李俶这种面上斯文温润的人，会把兵器放到最重要的位置。

　　李俶埋头干了半天，把主卧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发现李倓安静地溜达进了书房。

　　那书房里放着……

　　他深吸一口气，连忙追过去，一眼就看到干净如新的柜子里放着的两柄长安和帝轨，以及在唐覆灭后他抢救回来的零星的凌雪阁木牌。

　　太久没见到这些东西清晰的样子，李俶瞳孔乍然一缩，呼气都有点颤抖，两三息之后才缓过劲儿，扯出一点笑：“这边不着急收拾。主卧擦差不多了，回来吧。”

　　那柜子上的手印，自然是李俶的。

　　一千多年来，他基本是以这棵银杏树为“家”，不断地翻新院子，收拾藏品。他每每觉得在人世走不下去了，就会在这些展品旁枯坐许久，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月，然后再急切地、惶恐地去张望这些东西，用手抹去柜门上的灰尘，看它们模糊的一眼。

　　却不敢多看，也不敢看得太清楚。

　　看多了，他便会觉得自己拴着镣铐被放逐了，就像圈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不知疲倦、千年万年地往上长，但即使树枝能攀到天上，也逃不过根系被围住的一个“困”字。

　　入夜，李俶一直把李倓紧紧搂在怀里睡，甚至勒得李倓有点闷。但他大概也察觉到李俶的情绪波动，什么也没说，难得安分地埋在人怀里。

　　大概是萧条的园林景色太吓人，也或许是院子里的银杏成了精。

　　李倓觉得真的闹鬼了一样。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见鬼。他看到院里的银杏飞快地逆生长。如今遮天蔽日的树枝一点点收回，金黄的树叶转为深绿、又变成浅色的嫩芽。

　　终于，整棵树变成了一株幼苗。

　　一个穿着古装散发男子扶着树苗，似乎是在种树。那人侧面对着李倓，月光下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脚利落得很，没几下就把树苗的根系埋进了土里。

　　“这能活吗？”那人问。

　　他在问谁？李倓下意识想。

　　果然，不远处隐约又走来一个人。来人几乎是迎面走来，因此李倓看清了脸，登时心神大震——李俶！

　　李俶穿着与那日话剧极为类似的冕服，束发而未戴冠，嘴角噙着和煦的笑意，撩起那种树人滑落的碎发，不知在说什么。

　　李倓大怒，这是当着他的面勾搭别人吗！

　　但还没等他的怒火烧到天灵盖，种树人也扭过了头，李倓满腔的怒火瞬间冻上了，一时不知道该害怕还是庆幸。

　　那种树人，分明是自己。

　　两个李倓的目光似乎在虚空交汇，李倓看到另一个自己似乎笑了笑。

　　大概是因为，他听到那个李俶说：“‘不知栋里云，当作人间雨’。有倓儿的福泽庇佑，这棵文杏必然能千秋万岁。”

　　他恍恍然想起，自己在之前的乱梦里，似乎穿得和这身蛮像的，不过古装大概都差不离就是了。

　　小李总对服饰谈不上敏感，眼里大抵只有“好看”“不好看”“想看李俶穿”三种，实在是不知道历史长河里能遇到差不多的款式、样子的衣服是小概率事件。

　　他只想：我的梦大概是终于串台了。

　　在意识到是梦境的一瞬间，李倓瞬间从梦里惊醒。偌大的银杏树在晨光里金灿灿的，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夜。

　　李俶浅眠，也被他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揽过他：“怎么了？噩梦？”

　　“不……”李倓卡了一下，低声道，“是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