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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李俶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手指上还挂着两杯蜜○冰○的果茶,正是刚才在其他几个学生手上看到的那几杯。李倓在史叁和洪逸君的手里常见到这个牌子,用脚想想也知道大概是什么定位的产品,伸出两根手指拎了过来:“怎么还买这种东西?”

      “碰到学生了,学生塞的。”李俶笑道,“尝尝吧。”

      李俶把那碗看起来红油更重、料码更足的推到李倓面前,自己端走了略显寡淡的那碗。李倓瞥了一眼那粗瓷大海碗里堆得冒尖的鸡丝、笋块和豆干,再配上一大勺红彤彤的辣椒油,浓郁的香气倒是直钻鼻孔。

      就是这碗……他看着李俶用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捏着食堂不知道多少人重复用过的筷子,内心十分复杂。这张桌子他擦了三遍都觉得不太干净!

      李俶已经拌起了面,看他没动手,挑了挑眉,嘴角弯起一点促狭的弧度:“放心,碗筷都是高温消毒过的。”

      李倓脸更黑了,认命地学着李俶的样子,把那碗面搅和开。红油裹挟着劲道的面条和丰富的浇头,香味确实霸道。

      他试探性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一股霸道又复合的香气瞬间在口腔炸开,李倓把那口麻辣鲜香的面咽了下去,然后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大口李俶递过来的便宜果茶。

      看来饮料不在贵,及时就行。

      李俶看着他强装镇定实则被辣得鼻尖冒汗、耳朵泛红的模样,忍着笑,把自己面前那碗没放辣油的推过去一点:“要不吃我这个?”

      “谁要吃你的口水!”李倓没好气地驳回。

      今天的李倓似乎格外容易炸,李俶挑起眼皮欣赏了一下李倓的表情,见好就收,把那句“也没少吃”咽了回去。

      旁边的学生走了一波又一波,喧嚣声似乎也成了背景音。李倓吃着吃着,注意力就不自觉又飘到了对面。

      李俶吃得很专注,动作优雅,透着股利落劲儿。一碗清淡的面也被他吃得风生水起,微微低着头,几缕额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峰。大约是食堂里有点热,他还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扣子,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上面似乎还有一道浅浅的吻痕。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大窗照进来,给他整个轮廓镀了层金边。

      结果李倓看着看着,脑子里又开始跑马灯。

      刚压下去的旖旎“嗖”地又窜了上来,混着红油的热辣一起,烧得他从喉咙到心口都燎燥起来。

      都怪那该死的眼镜。李倓又夹了一筷浇头,筷子泄愤似地在面里挑了两下。回去就把那个破眼镜连带着“霸总文包”一起扔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随口问:“这是多少周年的校庆?”

      李俶抬手点了点无处不在的校庆展板:“一百年。”

      “哦。”小李总琢磨,也对,京城的名校有一百年历史不奇怪,“百年大庆,难怪这么隆重,知名校友都请了一沓回来。”

      本就是顺嘴的闲聊,李俶的筷子却顿了一下,几不可闻地从唇边划过一声叹息:“原来一百年都是这么久的。”

      一春一秋不尽地轮转,月亮圆了再缺燕子来了又走,在李俶眼中早没什么分别。但原来一百年的光阴在俗世的目光里,都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历史了。

      没等李倓细想这句话,李俶的电话便响了。手机那头隐约能听到是刚刚的小姑娘:“导儿,学院等你,快过来了。”

      李俶收回刚刚不经意间流露的一点慨叹:“我先过去,你在学校里转转,一会来找我。”

      眼看李俶没有带着他过去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倓也没多问,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

      等小李总捏着一片品相颇佳的落叶走进学院楼时,立刻就知道李俶和他的学生在遮遮掩掩什么了。

      校庆,本质上和婚礼一样,就是把所有人拎起来折腾一遍,以彰显一下一路走来的不易。人文学院被安排了一个颇有文人气的任务——话剧。其实这种事情,出两个老师也就够了,主要还是学生们张罗,而李俶作为一个一心学术什么都不沾的人,更是和他没关系。

      但奈何李老师长了一张好脸,又有格外清贵的气质,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今师门里碰巧聚集了一群不怕死的猴孩子,软磨硬泡让李俶点了头——这事去年也干过,因此今年学生们变得熟练不少。学生刚刚喊他过来,就是急着给他做妆造。

      大约自己也存了一点私心,李俶亲自敲定了剧本,还嫌弃学院买的衣服太劣质,自己拿了一套冕服来,并且没让李倓跟过来看妆造过程。

      材质极好的冕服穿在李俶身上,宽袍大袖,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松。他刚束好了发,冕旒还没有戴上,被捧在手里。

      李俶正微微侧头,听着旁边一个拿着剧本的学生小声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冕服庄重的轮廓下显得愈发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惯常的专注,却又因这身装扮,隐隐透出几分久居上位的疏离。

      李倓捏着落叶的手指猛地收紧,被捏碎的叶片溢出些汁液脏了手,他却浑然不觉。

      咚、咚、咚。

      心脏擂鼓般地在他胸腔里狂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把自己藏进墙壁的阴影里,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死死胶着在那个紫红色的身影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学生先发现了呆滞在原地的小李总,叽叽喳喳地开了腔:“李老师李老师,你弟弟来了。”

      李俶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微微抬眸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李倓清晰地看到那双温润含笑的眸子里藏着一点他看不懂的遐思。

      李倓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慌,猛地别开脸:“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热心的学生已经把剧本递来了:“是校庆节目,我们要演孝文帝南伐。李老师演孝文帝。”

      孝文帝元宏是中国古代史上轰轰烈烈的一位英主,但凡学过历史的都不会不知道,更何况李俶主攻方向就是魏晋南北朝,李倓爱屋及乌,这段小半年也看了不少资料。

      李倓晃了晃神,下意识吐出一句:“谁演冯诞?”

      这下轮到学生们和李俶惊讶了,没想到小李总一个商人居然能问出这么犀利的问题,毕竟历史课本上只讲孝文帝改革,不曾提过元宏的竹马。

      学生翻开剧本指给他看:“没有冯诞。孝文帝迁都和改革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就挑了他后半生……说是后半生,其实也就三十出头,是孝文帝南伐的段落,那时候冯诞已经死了。”

      这段历史李倓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目光落在穿着冕服的李俶身上时再听这段故事,他的确莫名感到一些不舒服——细究起来,似乎是一点难过。那身紫红的冕服似乎也变得有些沉重,压在李俶身上,也压在他的心口。

      “其实因为李老师的名字,我们本来起哄说让他演唐……”学生本想继续说,却被李俶一抬手打断了。

      李俶把手里的冕旒递到李倓手里,微微俯身:“倓儿,为我束冠。”

      李倓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冕旒——虽非真品,却也是精心仿制的,玉珠温润,金线缠绕,入手沉甸甸的。他再抬头,李俶已经顺从地低下了头,乌黑的发丝服帖地被一根红绳梳好。

      李倓咂不清滋味的感觉还没完全消散,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私密仪式感的请求搅得更加混乱,李倓握着冕旒的手指都有些僵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情绪。

      李倓显得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试图将那繁复的冕旒套在李俶束好的发髻上。动作间,冰凉的玉珠无意擦过李俶的耳廓,李俶还没反应,李倓却好像被烫了一样快速收起手指。

      细微的,带着电流般的触感在两人之间无声传递。

      李俶安静地低着头,任由他折腾,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深。周围的学生大气都不敢出,眼睛却亮得像探照灯,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惊天八卦。

      等到李俶感觉脖子都微微有些酸,李倓才终于系好了冕旒。

      李俶抬起头,冕旒的玉珠在他眼前轻晃,他看向李倓,目光穿透珠帘,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问:“如何?像吗?”

      李倓被他这样看着,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抽过一旁学生递过来的入场票,转身便逃了。

      他没看到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李俶隔着冕旒,久久凝视他背影的目光。良久,李教授似乎终于从帝王的壳子里脱出来,缓缓呼出一口气,翻开剧本笑道:“再对一遍词。”

      孝文帝的南伐实在不是一段圆满的故事。

      李倓坐在礼堂靠前的位置,周围是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他捏着那张薄薄的入场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票面,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李俶低头让他束冠的画面。

      灯光骤暗,全场安静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李俶站在那里。

      紫红色的冕服在灯光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金线绣的纹样仿佛在呼吸。冕旒垂下的玉珠在他额前投下细碎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他微微抬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望向台下,又仿佛望向更遥远的、硝烟弥漫的地方。只是一个静立的姿态,那股属于帝王的、带着孤高与沉重使命的威仪便扑面而来,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李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这半年来,他见过李俶无数种样子:温和的、专注的、促狭的,甚至偶尔流露的脆弱,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孤寂而沉郁。

      那身冕服仿佛真的将他变成了一个背负着家国天下、在盛年踏上征途、最终壮志未酬的早逝帝王。

      台上的“孝文帝”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李倓从未听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和深藏的疲惫。他对着群臣慷慨陈词,掷地有声。李倓甚至能看到他宽大衣袖下,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背。

      演得太好了……好得让李倓心里发慌。

      他看着李俶在台上调度军队,看着他站在舆图前凝眉沉思,看着他因战报而流露出的忧虑。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话剧吗?李倓恍惚想到,但这一幕他却好似在梦里见过。

      李俶仿佛真的把自己融入了那个角色,那个同样年轻、同样肩负重任、同样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帝王。

      剧情推进到孝文帝病重。舞台灯光变得昏黄而压抑。李俶饰演的帝王躺在简易的御榻上,冕旒已被取下,长发披散,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碎的杂音,身体因痛苦而微微蜷缩。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朕……朕……”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甘。灯光在他眼中渐渐熄灭,归于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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