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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lu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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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教室,对着座位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白鸟泽高中每升一次年级都会根据偏差值分班,周围是喧闹着的同学,昭独自安静地坐着,看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远远望见体育馆的屋顶。
之后是自我介绍。因为大家几乎都互相认识,每个人在讲台上说的都很简短,时不时还会引起台下一阵哄笑。
昭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人,陌生的面孔让班级里安静了不少,她抿抿唇,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然后绽开了一个笑容。
“我叫藤原昭,从东京转来,”她微微鞠躬,“喜欢围棋和阅读,今后请多指教。”
底下响起几声礼貌性的请多指教,也有几个外向的同学大喊“欢迎藤原同学”,然后爆发出来一阵不小的掌声。
她背在身后握拳的手指放松下来。
开学典礼冗长而无趣。校长讲话,教师代表发言,学生会长致辞。昭坐在班级队列里,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因为她发现校服裙的简约格纹很像棋盘。
裙子和手帕都已经换洗过,但那股微妙的、混合了尴尬和兴味的情绪还在心头萦绕。
典礼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人群骚动着涌向出口,她随着人流走出礼堂,午间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正犹豫是先去食堂还是回教室,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
“昭酱!这里这里!”
天童觉站在不远处一棵正绽放的樱花树下,用力挥着手。他身边站着牛岛若利,以及几个同样身材高挑、穿着运动外套的男生,显然是排球部的成员。一行人站在那里格外显眼,吸引了不少目光。
昭脚步顿了顿,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下,和一般的视线不同,她总觉得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她皱皱眉,随即自然地走过去。
“怎么样?新班级还习惯吗?”天童笑嘻嘻地问,很自然地将她纳入他们的圈子,“这几个都是我们部的队员!这位是大平,这是山形……”
“还好。”她回应道,目光快速掠过众人,最后落在天童脸上,“就是有点困。”
被点到名的队员纷纷向她点头致意,带着点好奇,但更多的是爽朗。牛岛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只是安静地看着。
“开学典礼都这样啦!”天童表示理解,然后很自然地提议,“听说今天食堂有炸猪排套餐!”
“唉?藤原同学竟然跟天童认识吗?”远处的灰发少年姗姗来迟的跑过来,一脸惊讶的将目光放在几人身上打转。
“哎———太慢了吧英太。”
昭望向说话的人,她努力回忆起来,应该是坐在她斜后桌的濑见英太同学。
“大概就比你早认识几个小时吧,”天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长臂一伸把牛岛捞了过来,“昭酱是若利的幼驯染啦。”
牛岛僵硬了一瞬,随后轻轻点头。
“完全没听若利说过啊,”濑见瞪大眼睛,“真意外。”
去食堂的路上,天童自然地走在昭身边,继续介绍着学校。牛岛和其余队员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
昭盯着讲的眉飞色舞的天童,暗暗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这么自来熟的人,大概只是因为弄脏她裙子的歉意。
“所以藤原同学是宫城人?”濑见走在牛岛旁边,低声问,“转去了东京,怎么又突然转回宫城?”
“不知道。”牛岛没有敷衍濑见,他是真的不知道。
一伙男高进入食堂就如猛虎扑食般散开,残影都没留一点。她正犹豫着该去哪里排队,一个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边。”牛岛若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个托盘。他自然地递给她一个,然后走向人相对少一些的定食窗口。
他显然对这里极熟,脚步没有任何迟疑。昭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更多了。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是牛岛前辈……”
“那个女生是谁?”
“没见过啊……”
牛岛似乎完全没听见,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打了两份一样的猪排饭,将其中一份放在她的托盘上,又拿了兩盒牛奶。
“够吗?”他问。
“……够了。”昭看着堆得扎实的猪排,心想这分量恐怕是参照他自己的食量。
他们找了一张空桌对着坐下,其他人还没过来。昭小口吃着,味道意外地不错。
“还习惯吗?”牛岛吃着自己那份,拿起牛奶盒,戳开。
“还好。”昭用筷子拨弄着米饭,看到他拿起牛奶盒下意识躲了躲,“老师们讲得挺清楚的。”
“嗯。有不懂的可以问。”他很快喝光牛奶,捏扁盒子,“我们班的国文老师也教你们班。”
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实际的帮助了,不过他还完全不了解谁的成绩更好就邀约补习吗?藤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
天童端着盘子坐到了藤原旁边。和远高于成年人平均的身高不同,他的饭量简直还不如国中学生,昭看着他盘子里的一块布丁和几个炸虾。
明明来之前是唯一吵着要吃饭的人啊。
猪排外酥里嫩,酱汁调味恰到好处,昭吃得比平时慢些,一边听着天童和其他队员吵吵嚷嚷地讨论着一月份刚刚结束的春高。正选队员里大部分都是在座的当时一年级的学生,带领白鸟泽打进了全国八强,已经是相当亮眼的成绩了。
说起来,昭在东京念的学校也打进了春高。朋友雪绘是排球部的经理,还要拉她去看,只是她那时候在参加女流本因坊的循环赛,每天累的直不起腰,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看什么春高。
“藤原同学想好要加入什么社团了吗?”看起来相当沉稳的大平狮音同学温和地问道。
昭咽下口中的食物:“围棋社。”
“藤原佐为!”山形隼人感叹道。
“不过我们学校有围棋社吗?”濑见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有的哦,”天童抢答,手指点着下巴,“不过听说只有三年级的几位部员,而且三月份毕业后好像就……指导老师长谷川先生不久前也退休了。”他拖长了音调,意思不言而喻。
昭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嗯,我去部室看过了,今年入社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她毫不惊讶,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一个人?”濑见有些惊讶,“那怎么活动?”
“自己和自己下也可以,或者看书。部室很安静,挺好的,”她用筷子尖轻轻拨弄着一颗米粒,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我也会努力招部员的。”
“所以藤原同学跟若利认识是因为牛岛阿姨吗?”
大平的话点醒了几个人。排球部二年级这几个人关系都相当不错,假期经常会约着到家里看球赛或者打游戏,其中牛岛家面积最大,又是队长,他家就成了最常聚会的地方。牛岛家客厅的一面墙上摆满了牛岛阿姨所获得的围棋奖项,而牛岛若利竟然对围棋一窍不通,还被大家调侃了一段时间。
“我六岁开始就和牛岛老师学棋了,”昭微微垂头,语气里带着对牛岛夫人由衷的尊敬,“我不算什么,老师才是真正的强大。”
“昭下棋很厉害,现在是日本年纪最小的女流棋圣头衔纪录保持者,”沉默了许久的牛岛突然开口,转头跟她对视,“国内女流选手的最高奖项基本都拿过了,对吧?”
昭没想到他会了解这些,错开视线:“……还差女流立葵杯。”
“太厉害了吧昭酱!”几个人都发出赞叹的声音,天童瞪大眼睛,“那岂不是全国冠军?比春高冠军还厉害?”
她微微摇头,用吸管搅动着牛奶盒里的液体:“头衔赛和春高冠军……不太好比较吧。”
“确实不太好比较,”濑见点头,“一个是个人竞技的顶峰,一个是团队项目的顶点。”
“能跟若利的妈妈学棋,肯定不简单啦!”天童笑嘻嘻地,忽然凑近压低声音,“下次也教教我嘛?感觉超有趣的!”
昭侧头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笑了笑:“天童君的话,大概会觉得围棋规则太多,有点枯燥哦。”
“不要小看我嘛!我在这群排球白痴里已经算是脑子灵光的啦!”天童叉着腰,大声说。
大平踹了天童一脚,转向藤原:“藤原同学下午要不要来看排球部训练赛?对手是东北大学的校队成员,实力很强,应该会是一场不错的练习赛。”
昭放下牛奶盒,点了点头:“嗯,天童君邀请我了。我会去的。”
下午放课后,昭又去了一趟围棋部的教室。因为目前整个部只有她一个人,她就被负责社团活动的老师荣升了部长,昭觉得无语又好笑。
围棋在全世界范围内都算冷门运动,中日韩已经是强国,但在日本的普及度不如传统的将棋,甚至不如国际象棋。
昭常去的碁会所,给她匹配的对手都是她的年龄乘四乘五乘六的退休人群,在东京上的学校围棋部的人数也两只手数的过来,所以白鸟泽的围棋部到了这种程度还没有倒闭,她已经很庆幸了。
一潭死水里,第一块落下的石子往往最浑浊,它搅起的不是清澈,而是淤泥。
可正因为这股浑浊翻腾,后来的水波才有机会扩散,才有人看见水面并非永远死寂。
她上午过来时从柜子里拉出了一个落灰的棋桌。本来只是简单擦了擦就离开了,此时却有一枚黑棋放在了右上角。
昭盯着那枚黑子看了几秒。棋子摆放的位置很随意,像是有人随手一放,但偏偏是星位,围棋开局最常见的落点之一。
她环顾空荡荡的部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棋桌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有尘埃漂浮的味道。
不是老师放的。长谷川老师退休后,这间屋子应该再没人来过。不过她上午离开倒是也没有锁门。
有人来过了。
昭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那枚黑子。冰凉的触感。
犹豫片刻,她从棋罐里拈起一枚白子,落在对角星位。标准的二连星开局。
部活开始的铃声远远传来。她想起和天童的约定,匆匆锁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