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山照我离离

42、安危之问

　　接下来的许多天，国公府仿佛成了一个只有清晨和深夜才有人气的空壳。辅国公秦铉和世子秦知巍几乎是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整日不见人影，只留得一府妇孺，在日益凝重的气氛中惴惴不安。
　　丁南珠心中忧虑日盛。她既要强打精神主持中馈，安抚府中人心，又要操心长子的学业，担心幼子安危，整个人原本珠圆玉润，现在却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圈。
　　这日，趁着秦知巍深夜归家，难得有片刻清醒，丁南珠一边替他按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一边忧心忡忡地提议：“夫君，如今外面风声鹤唳，府里……也是人心惶惶。珂哥儿的课业，要不暂且停一停？让顾先生也好安心回家休息些时日。束脩咱们照给，总不能让人家陪着咱们担惊受怕……”
　　秦知巍疲惫地闭上眼，闻言却立刻摇头，声音虽哑却异常果断：“不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异常举动。两位弟妹离京，已是险棋，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秦家，就等着抓我们把柄。此刻若突然停了家塾，外人会如何作想？陛下若疑心我等心怀异志，或是准备……那便是灭顶之灾。”
　　他睁开眼，握住妻子的手，目光沉重：“顾先生留下，课照常上，府里一切如常，才是眼下最好的应对。至于安危……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在府中，或许比在外面更安全些。”
　　丁南珠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心下更是冰凉，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而被讨论的顾云樵，虽与那已败落的靖安侯府同姓，实则毫无瓜葛，对朝堂暗涌和秦家面临的巨大危机所知甚少。但他并非愚钝之人。他饱读诗书，经历过科举，更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
　　国公府近来的异常气氛，二公子的骤然离世，男主人们近乎消失的频繁外出，以及不久前二房三房的突然离京……这些不同寻常的信号，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栋百年勋贵的府邸，正被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笼罩着。
　　他也隐约察觉到，那位四奶奶来“路过”听课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即便来，停留的时间也极短，往往是听上一小段，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那身影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和……忧虑？
　　这日，顾云樵刚讲解完一段经文，抬眼间，又瞥见那道淡青色的身影在廊下阴影中一闪，似乎正要像往常一样悄然离去。
　　一股强烈的、冲动的情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深思，几乎是下意识地，快速给秦珂布置了些临摹的功课，便起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四奶奶。”他在回廊拐角处追上了正要离开的白溪涧。
　　白溪涧闻声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是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屈膝行礼：“顾先生。”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他们单独说话。
　　顾云樵也知道自已此举极其冒失，于礼不合。但此刻，那些圣贤书的教诲、那些世俗的规矩，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压了过去。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早已看出四房夫妻感情疏淡，几乎甚少交流。那位四爷心思似乎也从不在这位妻子身上。
　　他看着眼前女子清减了些许的容颜和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只想问一句，只求一个答案。
　　他向前微微踏了一小步，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这里……安全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逾越。但他知道，她听得懂。
　　白溪涧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充满了真诚担忧和焦虑的眼眸里。那目光如此直接，如此滚烫，瞬间击碎了她所有伪装的镇定。
　　她张了张嘴，想扯出一个“安全”的笑容，想说些“国公府固若金汤”的场面话，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无助、对未来的茫然、以及被眼前这个人看穿并直言关怀的震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一酸，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她慌忙低下头，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顾云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他心口发紧的答案。
　　他还想说些什么，想告诉她若有危险可以去哪里躲避，想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可远处已经传来了丫鬟寻找白溪涧的呼唤声。
　　白溪涧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后退一步，仓促地对他福了一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先生……您一定要平安。”
　　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背影甚至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云樵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月亮门后，久久没有动弹。
　　春风拂过，吹动他青衫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他知道了答案，却发现自己更加无能为力。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