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颂》山照我离离

28、西席先生

　　又过了两月，秋意渐深，京城的气氛却并未随着战事的拖延而缓和，反而愈发凝重。
　　连秦珂所上的那所颇负盛名、素来稳定的南山书院，也突然宣布因“时局未定，需暂作休整”而无限期停课。秦珂只得带着一大堆书本行李，回到了国公府。
　　长孙学业中断，这让辅国公和世子秦知巍都十分焦虑。战事不知何时终结，总不能任由孩子荒废了功课。于是，经由谢婉娘家——那位重清流的翰林学士牵线搭桥，府里花费重金，从外聘请了一位西席先生，专门教导秦珂。
　　这位先生姓顾，名云樵，年方二十七，却已名声在外。据说他年少时便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到弱冠之年便连中两元，本是状元之才的极热人选。
　　然而，就在殿试前夕，他却因深感朝廷积弊难返，官场腐化，竟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功名，飘然离去，从此专心治学，游历讲学，再未踏入科场一步。
　　因其风骨与才学，在清流文人中颇具声望，却也因这份“不识时务”而显得格外孤高清傲，至今未曾娶妻。
　　顾云樵入府那日，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身姿挺拔清瘦，面容清雅，眉宇间带着一种疏离于尘世的书卷气与沉静，眼神澄澈而温和。
　　他的第一堂课，并未急于讲授经义，而是与秦珂聊了聊天下地理、古今轶事，言语风趣，见解独到，循循善诱，很快便吸引了原本因停学而有些蔫蔫的秦珂的全部注意力。下课钟响时，秦珂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辅国公暗中观察了半日，对此十分满意。他素来重视子弟教育，见长孙学得投入，又想起府里还有个年纪渐长的孙女媛姐儿。虽说是女孩，但国公府的姑娘，也不能目不识丁，不通文墨。于是便发话，让秦媛闲时也到家塾旁听，跟着兄长一起读书认字。
　　谢婉对此自是乐意。她自已出身书香门第，深知读书明理的重要性，只是自已性子清冷，不擅教导孩童，之前她总想着孩子还小，不忍苛责，如今有现成的良师，自是求之不得。
　　于是，家塾里便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六七岁的秦媛，正是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所谓的“闲时”几乎就是所有时间。她起初还有些怯生生的，但很快便被顾先生温和的态度和虽然不太熟悉的兄长的陪伴所安抚，也开始咿咿呀呀地跟着读起书来。
　　秦珂与秦媛这对堂兄妹，年纪相差近十岁，平日见面机会不多，并不算亲近。如今日日在一处读书习字，倒渐渐熟络起来。秦珂颇有长兄风范，偶尔会指点一下妹妹的握笔姿势；秦媛则成了兄长的忠实小尾巴，下课了也爱跟着他问东问西。
　　家塾设在外院一进的一处僻静院落，白溪涧孕期渐深，时常需要散步走动，偶尔也会路过那里。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房内。她时常能看见，窗明几净的屋内，年轻的青衫先生端坐案前，声音清朗温和。下面，一个是已然有了少年模样的秦珂，正襟危坐，听得认真；另一个是粉雕玉琢的秦媛，晃着小脑袋，努力跟着先生和兄长，用稚嫩的嗓音抑扬顿挫地诵读着诗文。
　　那画面，安宁而美好，仿佛与外间那纷扰动荡的时局隔绝开来。
　　白溪涧每每看到，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上一会儿，感受着那份难得的书香宁静，心中也会变得平和些许。
　　这位顾先生，看起来倒真是个妙人。只是不知，他这般人物，为何会甘心屈就于公府之家，做一个西席先生？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被腹中孩子的踢动打断了思绪。她微笑着摇摇头，继续缓步前行。
　　日子，就在这外紧内松、暗流涌动与表面安宁的交织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