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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了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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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秦知巍动用府中力量,查探的速度自然比翁萍洲的私底下渠道更快、更深入。
很快,关于那产婆家破人亡的惨状,以及可能与印子钱有关的线索,也摆在了他的案头。
然而,看到这样的结果,秦知巍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和反思,而是一种本能的排斥与不信。
“荒谬!”他挥开那些卷宗,眉头紧锁,“发印子钱自古有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若是怕利息高,当初不借便是!既借了,还不起,自是自家无能,怎能反倒怪起债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自幼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所见皆是富贵繁华,所思皆是权谋格局。在他的认知里,底层百姓的苦难往往源于自身的懒惰或愚蠢——他们努力了吗?——与高高在上的规则制定者并无干系。
他们或许正义、直率,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纯真,但这种特质背后,是未经世事磋磨的、近乎残忍的天真——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居高临下。
他根本无法理解,也不会去共情那被高利贷逼得卖儿卖女、最终家破人亡的绝望。更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低贱”的、“愚昧”的婆子,竟敢单凭一己之恨,就胆大包天地谋害世子妃,还临死反咬一口!
这背后定然另有其人指使!定是有人利用了这婆子的仇恨,许以重利或加以威胁,让她甘当马前卒,行此毒计!否则,一个下九流的产婆,怎会有如此胆量和心思?
他固执地坚信这一点,命令手下继续往“府中内斗”、“外部阴谋”的方向去查,试图找出那个隐藏的“主谋”,而对那血淋淋的、指向自家可能造孽的根源,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刻意淡化。
对于丁南珠,他更不会说出这令人不快且“有损家族颜面”的猜测。待她身子好些,能承受更多时,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已查清那产婆是因自家孩子早夭,心理扭曲,见不得别人家有孩子,故而心生恶念。
丁南珠靠在床头,听着丈夫的话,沉默了片刻。她并非毫无察觉丈夫话语中的含糊其辞,但看着怀中酣睡的幼子,又想到生产时的凶险,终究不愿再深究下去,徒增烦恼。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怜悯与释然:“原来也是个可怜人……罢了,都过去了。”
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选择了相信。总之,她的情绪倒是因此好了不少,眉宇间的郁结渐渐散开。
等到白溪涧和谢婉再来看她时,她已能提起一点精神,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笑模样。
白溪涧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心中百味杂陈。那残酷的真相在她喉间翻滚,最终却还是被死死咽了下去。说出来又能如何?除了让刚刚经历生死的大嫂再添心结,让家族蒙上阴影,并无任何益处。她只能陪着笑,说些宽慰的话,夸赞小公子一日比一日壮实可爱。
谢婉则依旧是那副安静模样,细心询问丁南珠的饮食起居,送上一些自己做的柔软舒适的婴儿衣物,对于那场风波,从头至尾不曾多问一句,仿佛从未发生。
丁南珠甚至还特意寻了个机会,私下里见了翁萍洲,为之前世子的软禁和怀疑郑重地道了歉。
翁萍洲看着眼前这个刚刚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依旧保持着几分爽朗大气的大嫂,心中那点因被误解而产生的怨气,也消散了大半。她扯了扯嘴角,算是接下了这份道歉,淡淡道:“大嫂言重了,只要您和小侄子平安就好。”
一场险些掀翻国公府、牵扯出阴暗旧事的惊涛骇浪,就在各方的沉默、回避、选择性相信与心照不宣的妥协中,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平息了下去。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起初激起巨大漩涡,最终却只留下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彻底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不了了之。
然而,那沉入潭底的巨石,那被刻意掩盖的根源,真的消失了吗?
或许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次,被更大的力量搅动,掀起更猛烈的波澜。
但至少此刻,国公府的后宅,暂时恢复了一种脆弱而珍贵的安宁。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丁南珠带着浅笑的脸上,也照在翁萍洲晦暗不明的眼眸里,更照在白溪涧悄然抚上小腹、若有所思的手上。
日子,似乎又要继续往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