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关系》南上北淮

45、倒计时

　　倒计时的数字像秋叶般无情地飘落，最终变成了刺眼的个位数。高考前的最后几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期待和离愁别绪的复杂味道。学校放了温书假，让学生回家自主复习。
　　家里也因此变得异常安静。父母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打扰到他们。餐桌上总是摆着精心准备的、据说能补脑安神的食物，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关切，父亲则变得更加沉默，只是偶尔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少了往日的锐利，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或许是一丝骄傲？
　　江叙和江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进行最后的冲刺。书桌上，两人并排的复习资料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清浅却偶尔会因为遇到难题而变得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江叙有时会对着一道反复出错的题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甚至产生自我怀疑；江昭也会因为背诵不下拗口的古文诗词而烦躁地摔笔，低声咒骂。
　　但每当这种时候，另一人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江叙眉头刚蹙起，一只手就会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江昭不会说什么，只是拿过他面前的卷子，沉默地看一会儿，然后开始一步一步演算，把过程清晰地写下来，推回到他面前。或者，只是递过来一颗剥好了的薄荷糖。
　　而当江昭烦躁地揉着头发时，江叙会放下自己的笔，拿起他那本古诗词，用清晰平稳的声音，一段一段地领读，讲解其中的意象和典故，声音像清泉一样，慢慢浇灭那点焦躁的火星。
　　他们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触碰，一个眼神，就足以传递理解、支持和“我在这里”的无声承诺。这种默契的扶持，成了高压下最有效的镇定剂。
　　考前最后一天的晚上，母亲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气氛却依旧有些凝重。吃饭时，母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不停地给他们夹菜：“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 父亲也罕见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平常心考就行。”顿了顿，又极其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注意身体。”
　　这简单的话语，却让江叙和江昭都愣了一下。他们看向父亲，后者却迅速移开了目光，低头扒饭，耳根似乎有点红。
　　这一刻，江叙忽然觉得鼻腔有些发酸。他低下头，默默地把父亲夹给他的排骨吃完。江昭也闷声“嗯”了一下，餐桌下的脚，却悄悄碰了碰江叙的拖鞋。
　　晚饭后，两人都没再回书房啃书。都知道，这个时候再看，意义不大，反而容易增加紧张情绪。他们默契地一起洗了碗，然后一前一后上了天台。
　　夏夜的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吹拂着少年们的心事。城市华灯初上，远处霓虹闪烁。天台上晾着的床单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像一片片柔软的云。
　　两人靠在栏杆上，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和远处的灯火阑珊。
　　“紧张吗？”许久，江昭才低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凉的铁栏杆。 “嗯。”江叙老实承认，手心有些潮湿，“有点。” “我也有点。”江昭笑了笑，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妈的，比打决赛还紧张。”
　　又是一阵沉默。
　　“喂，哥，”江昭忽然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我们说好了，不管考得怎么样，不管去哪里，都不准分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江叙也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江昭眼底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心里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嗯，”他重重地点头，“说好了。”
　　江昭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伸出手：“拉钩。” 江叙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也笑了，伸出小指，认真地与他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江昭低声念着幼稚的誓言，拇指郑重地印上江叙的拇指。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微小的电流窜过，带着承诺的重量和未来的期许。
　　拉完钩，江昭却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江叙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这个拥抱不同以往，没有情欲，没有不安，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彼此支撑的力量。 “加油，哥。”江昭的声音闷在他肩膀上。 “你也是，加油。”江叙回抱住他，声音坚定。
　　他们在天台上拥抱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星子铺满夜幕。
　　回到各自房间准备睡觉前，江昭站在房门口，看着江叙：“今晚……好好睡觉。” 意思是，不再偷偷溜过来了。他们都需要真正充足的休息。江叙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你也是。”
　　然而，深夜十二点多，江叙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明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各种公式、诗词、可能的考题在脑海里翻腾。他正盯着天花板数羊，房门被极轻地敲响了。
　　他愣了一下，起身开门。江昭抱着枕头站在门外，脸上有点懊恼和不好意思：“……妈的，睡不着。能就……就单纯睡一会儿吗？我保证不动手动脚。”
　　看着他有些狼狈又期待的样子，江叙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依旧是挤在同一张床上，依旧是江昭从后面抱住他。但这一次，两人都规规矩矩，只是紧紧地依偎着，汲取着彼此的体温和令人安心的气息。江昭的手臂环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一样。江叙向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嵌入那个熟悉的怀抱。
　　奇迹般的，那些纷乱的思绪和紧张感，在这个怀抱里渐渐远去。听着身后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江叙也感到眼皮越来越沉。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感觉到一个极轻极柔的吻，落在他的后颈皮肤上。伴随着一声几乎听不清的低语： “晚安，哥。明天……我们一起。”
　　窗外，月色温柔，万籁俱寂。这是一个属于无数考生的不眠之夜，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两个少年相拥而眠，如同暴风雨前夜相互依偎的舟船，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共同启航，奔赴那片名为未来的、浩瀚而未知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