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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救风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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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风一连三日都睡不踏实。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解救这里的女子呢?
望舒上仙的意思是从长计议。他既不能违背天规,又想救出明月楼的女子,必然要有个两全的法子。一“从长”,又匆匆过去了几日。
有望舒在,常妈妈没有为难萦风。眼看望舒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常妈妈的态度微妙了起来。
正巧赶上明月楼里举办花魁大会,常妈妈再三劝告萦风去瞧瞧,万一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萦风真想啐一口。考虑到当前处境,只得连连说“好”。
明月楼本就奢侈华丽,现在更是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望舒称抱恙在身,留在客房里休息。今天到场的多是富贵人家,常妈妈也顾不上望舒了。
客人们吟诗做赋,姑娘们待价而沽。
风花雪月,极尽奢靡。
萦风看着台上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灵巧动人。台下是些好色之徒,丑相毕露。
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凉风习习,萦风哆嗦了一下,不忍心再看。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她还记得她被骗进来的那一天,园子里唱的是“姹紫嫣红”。春天过去就是夏天,然后是秋天,冬天,姹紫嫣红终将化为枯萎。
眼前是个废弃的园子,尽头是个小池塘,经常有闹鬼的传闻,去的人少了,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萦风从未踏足过,不知怎么,今晚她突然想去看看。
往里面走,没了灯,看不清脚下的路,想到那些传闻,确实阴森可怖。
离池塘越来越近,离热闹越来越远,周遭愈加安静。倏忽间,一阵阴风刮过,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微弱喘息声。萦风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辨别声音的来源。声音断断续续,她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觉判断出正前方有动静。
继续往前走,鬼怪传说在脑海里闪现,萦风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她虽然属于精怪一族,可是五百年来,除了莲心湖里的精灵,她还没有同其他的精怪接触过。
正想着心事,萦风脚下一滑,立即脸朝地摔了一跤。手心一定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萦风顾不上疼,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身体爬起来。
左手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仔细摸又不像石头,萦风抬头看,看了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一个骷髅头。白骨森森,萦风顿时浑身发颤,毛骨悚然,她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骷髅头甩出去。
四周黑漆漆一片,她摔倒前听到若有若无的声音,现在则安静的可怕。她不知是继续往前还是原路返还。犹豫间,仿佛又听见了女子的哭泣声。声音悠远,如泣如诉。
萦风手脚冰凉,不敢挪动半步,生怕惊扰到鬼魂。她僵在原地。地面上一粒绿色的珠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
不是什么障眼法吧。萦风害怕手一碰到珠子,珠子变成一个怪物咬掉她的手。她恨不得拔腿就跑,可是绿色的珠子就是有魔力一般,牢牢吸引她的注意力。她鼓起勇气捡起来,放在手心里端详,想起这是吉祥的耳环。
吉祥的耳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不妙!萦风顿时脚下生风,将恐惧抛却脑后。边走边找人。
到了池塘旁,真的有人驻足。萦风在朦胧间辨认出是个女子的身形,正要定睛细看,扑通一声,什么都没有了。
萦风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她走近看,地上有一支珠钗。
“不好。”萦风叫道,“吉祥跳下去了。”
鲤鱼终于发挥作用了。萦风一个猛子扎下去。水好凉好凉,深不见底,还有碍事的水草缠住她的手脚,她在水里来来回回摸索,心急如焚之际,终于抓住了落水者的头发,极力往岸边游。
衣服沾了水,特别笨重。萦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将吉祥托举上岸。水里阴气很重。她泡在水里,身体外冷内热,根本发不上力,用不了法术。她能感受到吉祥在一点点死去。
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失败,绝望的气息像池塘的水一样将她裹住。她的四肢绵软无力,再拖下去,吉祥凶多吉少。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黑影飞来,在水上掠过,吉祥终于获救了。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萦风上气不接下气。
“快去换衣服吧。这位姑娘好像灌了不少水。”
萦风顾不得自己,指着吉祥说:“她好像很不好。”
吉祥咳嗽了两声,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吉祥,吉祥,快醒醒啊……”萦风拼命摇晃吉祥的身体,拍打她的后背,希望她把喝下去的水都吐出来。
“二位英雄,能救救她吗?”萦风急得直掉眼泪。
数日前,璟元以寻找定风珠为由头从家里出来。奔波了一路,可惜没能甩掉长庚这个拖油瓶。
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明月楼。谈不上愤慨,她相信他的品格。也谈不上惊讶,他总是沉着冷静,自有他的主意。
璟元想,明月楼里一定大有文章。又或许是,许久不见,她为自己的相思找的借口。没想到刚进来,救了两个落水的姑娘。
片刻后,吉祥吐了些水,缓缓睁开眼睛。为什么她还活着呢,像她这样的人,死去才是解脱。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像两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萦风握住吉祥冰冷的手,摩挲她的手背。希望能宽慰到她,让她好受一点。
“这个池塘里不知道堆积了多少白骨,你为什么要犯傻呢?”璟元说道。
吉祥的眼睛里充盈着水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我,我都知道,可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从我来到明月楼的那天,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看到这么多姐妹,我也想过撑下去,像牲口一样,什么都不管,有口饭吃就行,可我实在做不到……”
说完这些话,吉祥积累已久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眼泪倾泻而下。
萦风无言相劝,只能陪着她流泪。明月楼这个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我原想过,我要守住我的贞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高估了自己,挨了几次打就受不住了,”吉祥眼神空洞,面色僵硬,笑容潦倒,像是孤魂野鬼,“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躯,不值得你们费心。”
萦风从没有见过这样冷峻绝望的表情,打了一个激灵,她抱住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宽慰吉祥,却张不开口。她不曾感同身受过,不曾体验过任人宰割的滋味。如果她是一个凡人,简直无法想象。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萦风突然想到这段话,只是她没法用来安慰吉祥。书上为什么不写流落风尘的女子该如何自处呢?
“姑娘这是哪里话?”璟元头一次踏入烟花之地,对人间的事情略有耳闻,今日一见,真是悲哀可怖,她宽慰道,“尘世之中,哪是弱女子能做主的。我觉得姑娘如明月般纯净。真正遭人唾弃的是那些登徒浪子,是那些利欲熏心的坏人。”
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明亮皎洁。不同命运的人看见同一轮月亮。
萦风豁然开朗,她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连连点头:“那些坏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明明不是我们的错。他们不仅要钱,还要好名声,把罪名归咎于女子,真是可恶!”
“萦风,你可叫我好找。”望舒听闻萦风去参加什么花魁大会,担心她的安危,发动如意和清源分头去找。
“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一件干衣服。吉祥快冷死了。”
萦风熟稔的语气更是让璟元不由得开始紧张。她努力往好的一面想,望舒来明月楼很有可能就是想搭救这里的可怜人。
看见璟元与长庚活生生站在眼前,望舒仿佛被撞破了什么秘密,有些心慌。
“快把衣服给她。”璟元心中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她转头对长庚说道,“还有你的。”
萦风咳嗽了两声。虽说已是暮春时节了,夜晚还是有些冷。她披上了望舒的衣服。
无心之举,落在璟元眼里,她的心痛了一下。还是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她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你们快回去换衣服吧。”
萦风知道,救了吉祥一次,后面的日子她要怎么熬?
望舒同情明月楼里发生的一切。眼前的事情让他良心不安。活生生的人命与天规,孰重孰轻?他在短时间内难以做出选择。
吉祥一下子晕了过去。
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吉祥送回房。今夜众人忙着选花魁,没人打扰倒是好事。
“发烧了。”璟元佯装把脉,给吉祥渡气。她看着萦风生龙活虎的样子,她不像明月楼里的姑娘,气息也不像普通凡人,身份很是可疑。
“不知女侠尊姓大名?”璟元着男装,萦风还是一眼看穿,她欣喜地说道,“我们一起坐过船,船后来漏水了,你们记得我吗?”
璟元恍然大悟,怪不得瞧着有些面熟:“记得。叫我璟元就行了。他是我的弟弟,叫长庚。我看着不像男子吗?”
萦风笑道:“很像。不过瞒不住我的眼睛。我叫萦风,是莲心湖里的鲤鱼精。”
眼看吉祥脸色红润起来,萦风连连道谢。她观察望舒跟璟元、长庚三人的动作表情,他们关系匪浅。想必璟元和长庚也是什么神仙吧。
萦风想请他们出手相助,但又怕拂了望舒的面子。
璟元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你的朋友脱离危险,没有大碍,不要太担心。”
萦风叹了一口气:“救回她的命,可是她的命数难以改变,还是要困在明月楼。也不仅仅是吉祥一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姐妹呢。要是能把她们救出去就好了。”
“五日。”璟元伸出五个手指,斩钉截铁道,“五日之内,我要让明月楼消失。”
萦风几乎要拍手叫好。望舒发难,泼起了冷水:“我不问你如何让明月楼消失,我想问,那些姑娘的出路是什么?她们没有谋生的技能,恐怕会重蹈覆辙。”
萦风被问住了,她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
“这有何难?”璟元镇定自若,“她们有手有脚,织布,缝补,刺绣,浆洗……无论那一条路,都比现在好。”
“万一行不通呢?”望舒问道。
“不试一试,你怎知行不通?”璟元反问,语气不善,“夜神殿下不必担心,我不怕什么天条天规。她们遇见了我,命数就是要改的。要是有什么差错,我担着就是。”
从前年少时,璟元喜欢与望舒作对,惹他生气,不曾想过有今日的气魄,望舒不怒反笑:“有段日子没见,璟元妹妹成长了许多。我倒是太循规蹈矩,有些迂腐了。”
本以为会是一场唇枪舌战。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璟元多希望自己可以说出这句话。她有些委屈,有些失落。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