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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母亲 ...

  •   从一开始,在遇见那个机器的开始,周宝涂的潜意识就已经帮她完成了“辨别”的工作。

      血缘的力量很强大,强大到只在瞬间,就能完成某种联结的缔造。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比起在确认之后要经历的患得患失,像现在这样,和机器做“朋友”的单纯快乐,就足够让她每天都像掉进甜蜜罐里,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夏天的太阳很毒,晒得久了,浑身都会泛起刺刺麻麻的痛意,汗水滑落,让刺痛之外裹上一层黏腻。然而这样的难受也没能把斗志昂扬的女孩降服。直到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圆桶被装满泥土,她才气喘吁吁地从树底下站起来。

      这是上高中后的第一个假期,也是她难得没有睡懒觉的假期。

      之前她还很担心,有一天,爸爸会突然把那个机器带走。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担心也渐渐淡去。大半年了,它一直安然地呆在家里。

      现在,她们已经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七零零六做过科学家,是个很热衷于挑战的人。它说起自己那些经历,桩桩件件都让周宝涂目瞪口呆。

      冰川裂缝,火山口边,深海沙漠……那都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很神奇吧,即使在你觉得最极限的环境里,也有无数生命存活着。”

      周宝涂听进去了。

      即使这些故事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她仍然因此感到心潮澎湃。于是假期的第一天,她决定要自己种下一盆花。亲手播种,亲手培土,看着它一点点成长,即使不那么完美也没有关系。

      周宝涂提着圆桶跑上楼。

      她心里那壶水快要冒出泡来,浑身都是汗,腿上溅了不少泥,像刚从地里破土而出的小白萝卜。

      快要到家门口,却在不远处看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那少年穿着一身常服,身边还跟了一只黑色的行李箱,头发微乱,似乎是刚刚结束一段熬人的行程,脸色有些困倦。

      他大概也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进门,看见周宝涂的那刻,怔愣几秒,不过很快神色就放松下来,眉宇间的疲乏消散许多,只是懒懒地在她身上扫了几眼,问:“乱糟糟的,干什么去了?”

      “盛恢哥!”她声音很大,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的走道里,轰得人耳鸣。

      少年抬手揉耳朵的动作让周宝涂有些不好意思,她“啊”了一声,短促中透出几分赧然,放轻声音转移话题:“你回来啦……保送的事情都办好了?”

      “手续都差不多了。叔叔在家吗?”

      盛恢经常找宝涂爸爸请教能量方面的问题,她没觉得奇怪,顺口就接:“今天是周六,他休息。”

      女孩语气雀跃,似乎是很希望他就此走进家门。无论是回他自己家,还是去找爸爸聊天,总之不要继续待在这儿——

      然而他继续问:“芳姨呢?”

      “……芳姨在做午饭。”

      周宝涂抱着小圆桶,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聚集在自己怀里,手上力气紧了许多。

      “大人都在家,怎么没拦着你出去玩泥巴?”

      她支支吾吾:“我没有玩……泥巴。”

      盛恢往她腿上看了一眼,从单肩包里拿了几张纸,朝女孩走过去,“我看你是玩疯了。”

      周宝涂看见他的动作,才注意到自己腿上沾了好多泥,她松开一只抱着小圆桶的手,转去揪自己的短裤。

      “……欸,什么时候弄的!”

      随即又意识到盛恢快走近了,她匆忙放下裤子,重新抱紧圆桶,退了几步,道:“太多了,用纸擦不干净的,我回去水洗好了。”

      盛恢停在原地,眼神若有所思地掠过她手里那个桶。她心焦得很,也没顾得上对方回话,就朝天台上跑。为了不引起芳姨的注意,她把买来的花种和花盆都藏在天台,用好几层袋子裹着,不让它碰到一点灰。

      只是她小心翼翼的对待倒是起了反作用,藏在袋子里的花种时隔几天再见阳光,竟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怪味。周宝涂皱着眉头,轻轻用手去拨弄它,“有点太闷了,怪我。”

      天台门边,盛恢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这段时间他待在外地,很久没和周宝涂联系了。但那个机器,以及里面那人和周宝涂的关系,还时时让他纠结在意。

      关于周宝涂母亲的一切,向来成谜。

      哪怕曾经与她是亲密好友的父母,在回应自己有意无意的打听时,也显得十分古怪。他们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只是草草敷衍过去。盛恢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并不是不愿提及,倒像是因为某种更难言的缘由,变得讳莫如深。

      长途的疲惫与纷乱的思绪共同侵扰着大脑,他缓慢走下台阶,却听楼下传来一阵纷乱的响动。一层楼都乱糟糟的,周宝涂的父亲站在家门前,周围零零落落站着四五个人,他的父母也在其中。

      周砚平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肢体动作很僵硬,一只手十分突兀地搭在身后紧紧闭着的门上。和他对立而站的那些人,脸色同样严肃,甚至有些强硬。

      站在前面的年轻女人最先沉不住气:“周砚平,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拒绝配合,我们有权强行回收机器。”

      平时很好说话的周叔叔此刻却是无比坚持,没有一点退让,“但你们无权强闯民宅。”

      年轻女人的语气又重几分,她不可置信,无奈又气愤:“让开!”

      周围的人见她情绪激动,纷纷上前阻拦,盛恢母亲在旁边劝道:“萤珈,冷静点。”

      “砚平,我们都为凌珺的事感到遗憾。可她毕竟……不在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该让它回到本应待着的地方了,你说不是吗?”

      按照规定,所有非自然能量场数据仪器的保管权,最终都会归于能监局最神秘的部门。其他部门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再干涉。只是七零零六号仪器的原主,凌珺女士,曾经作为能监局高等研究员,负责过许多项目和实验。

      她出事之后,局里几个核心项目几乎停摆。在这之后,保留和研究凌珺女士的记忆,便顺理成章由她的丈夫周砚平接手。那段时间,周砚平做了很多努力,才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难题。

      然而一切归于正常后,他并未就此停止实验。收集凌珺数据的仪器原应就此销毁,周砚平装傻充愣,局里竟也就这样放在他手里,一放就是十几年。

      旁人或许只道周砚平是因为失去妻子后执念未消,与老师朝夕相处的孟萤珈却很清楚,研究非自然能量场的记忆有多困难。那一系列实验动辄就会危及性命,核心团队不过寥寥四五人,孟萤珈是除周砚平之外,最了解实验的人。

      十几年前,她很清楚,老师心中不止是对凌珺女士的执念,更是整个实验项目的执念。

      非自然能量场极不稳定,一旦发现,通常已经是在周遭能量场都已经受到极大影响之后。能监局的研究者们虽对能量了解颇深,但毕竟都是肉身凡躯,面对这样的情况根本无解。

      不能救下那些无辜遭受牵连的人,更无法让遇害者的亲人与他们再见最后一面。

      周砚平的实验如果能更进一步,一切都有改变的可能。这也是局里迟迟没有回收数据的原因。

      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孟萤珈那时也是这么想的。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逐渐产生动摇。实验停滞不前,当初的核心团队最后也只剩下她与周砚平二人,除了手里仍然抓着的数据,周砚平的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高危实验下越来越差。

      看着老师日益憔悴的面容,她只觉得如今的他似乎真的被困在对爱人的执念里了。

      “实验已经被叫停了,你没有理由再留着仪器……”孟萤珈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可无论何时再提起那个人,她也会忍不住眼眶发涩,“况且,她如果还在,也不会愿意看见你就这样透支自己的生命。”

      众人陷入沉默。

      盛恢母亲心中不忍,转过身去,意外地在楼梯口看见自己儿子。他脸色沉重,不明前因后果,但隐隐猜到了那个陌生的名字正是宝涂的母亲。

      母亲对他做口型道:“去找宝涂,先别让她回来。”

      盛恢转身,楼下的说话声隐隐飘进耳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她……把七零零六号送回去。”

      是周砚平的声音,沉闷又迟缓。

      盛恢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往楼上去。

      天台上一片宁静,原本散乱摆着的几张废弃桌椅被人重新整理过,两个小小的花盆摆在上面,女孩坐在另一侧,正摆弄着花盆里的泥土和种子。突然看见盛恢,她并不惊讶,只是护了护自己身前的两个花盆,脸上有几分羞赧。

      “盛恢哥,怎么了吗?”

      盛恢勉强勾起一个笑,走到她身边,“……有点担心。”

      她眼里有几分疑惑。

      “担心你把泥糊得天台到处都是。”

      他虽然在开玩笑,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周宝涂倒是煞有介事:“这点还不够呢。”

      见人就这样坐下来,还摆弄起自己的小花盆,她还有些护犊子,“我刚刚才弄好的……”

      ……你别给我弄坏了。”

      “刚种好?那要记得多晒点太阳……”盛恢看了一眼天上浓密沉郁的乌云,默默止住话。

      周宝涂也抬头看天,刚刚灼热逼人的烈日早已不见踪影,天空黑压压的,让人心慌。

      盛恢瞥了一眼这人神色,她倒是并不沮丧。

      “要下雨了?还好天台上有遮雨的地方,再不济我拿桌子椅子把它围起来,只要别又闷着不通风就好了。”

      “为什么突然想种花?”

      周宝涂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似乎是很高兴听见他这样问。

      “有人和我说,生命是最奇妙的东西,我……就想体验一下。”

      盛恢垂着眼睛,一下下抚着盆里不平的土面,“我不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

      周宝涂瘪瘪嘴:“不是说你,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告诉我的。”

      女孩提起这个人,神色不自觉温柔许多。

      “你很喜欢她?”

      周宝涂点头,道:“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未来应该成为怎样的人,现在,这个疑惑好像终于得到一点方向了。”

      他注视着她,道:“其实……一切都顺其自然,答案总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等着你,不必这么着急地,要在一个人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未来。”

      女孩的表情平和极了,她很少有过这样的神色,显得整个人都成熟许多。

      “是啊……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了,我也不想这么着急。”

      她小心捧起两个花盆,而后起身,声音轻缓:“走吧,盛恢哥。那些人应该都走了,我也……该去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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