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深》夭无酒

74、第 74 章

　　萧曼曼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也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她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转移话题问了一些陈修远的近况，她的体贴让陈深默默松了一大口气。

　　说起陈修远，陈深无奈的语气中带着点儿宠溺：“修远现在倒是愿意和我说话了，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一直念叨着要来找你和明煦。大哥大嫂现在被他磨得没办法，也不知道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怎么气性就这么大呢？”

　　萧曼曼想说让他来京，又一想来了也没有人带更加让人不放心，陈深更不可能让她因为要照顾忍再次请假。

　　于是，只好按下这个想法，说道：“等你病好的差不多了，抽时间回一趟明山看看他吧。”

　　陈深自是没有意见，他过年都没有回家，是该回去一趟了。他有些小心又期待的问道：“你能陪我一起回去吗？”

　　萧曼曼：“见家长？我没意见，不过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要陪我去见家长？”

　　陈深肉眼可见的紧张，他捏紧拳头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磕磕巴巴的问道：“那是自然，什么时候？叔叔阿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我得先给他们准备礼物。也要给明煦准备，下午我去订一套新衣服，初次和你一起见家长，必须要正式。还有哪些需要我特别注意的地方？我……”

　　“陈深。”萧曼曼将他掐着手心的手指一一掰直，随即握住道，“不用紧张，他们不是洪水猛兽，平常心对待就可以。不需要特别去订衣服，他们的喜好也很简单，我妈很喜欢那款‘秋风白露’，我爸爱喝茶，给他带点好的茶叶。萧明煦的话简单给他买个玩具就行，他很喜欢你，你买什么他都会高兴的。”

　　陈深在她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耳尖褪不去的红晕昭示着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曼曼，去见叔叔阿姨前，我想先去看看奶奶可以吗？”

　　“好。”

　　当大片阳光穿透玻璃洒落在两人身上时，他们不止被温暖了身体，内心也被暖阳包围。

　　自从玉牌被扔之后，萧曼曼便没有再去过奶奶墓前，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她觉得玉牌丢失也有她自己的责任，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面对奶奶。玉牌承载着奶奶对她的爱，也是她对奶奶唯一的念想。

　　三年时光眨眼即逝，它不会因为谁的伤心多停留片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它悄然而去，你封闭的了自己，却无法同时封存时间。

　　怀里的马蹄莲洁白无瑕，粉色的绣球是奶奶生前的最爱。两束不同颜色不同风格的鲜花，此刻却诉说着相同的思念。

　　墓碑上，老太太笑的温柔慈祥。萧曼曼轻轻拂过照片，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几十步开外的台阶上，陈深静默而立，他注视着墓前之人的一举一动，却很有分寸的没有擅自行动。他明白萧曼曼的心结所在，知道她有很多话想要诉说，所以很贴心的等在那里。

　　“奶奶。我来看你了。”比声音快一步的是滚落脸颊的泪水，她用手背擦拭眼泪，说话时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您不喜欢我哭的，很抱歉，我又在您跟前掉眼泪。”

　　“奶奶，对不起，我……”她停顿一下，抽了抽鼻子，仰起头想让眼中的泪水收回去，“我有很多话想对您说，有好的也有坏的，可是又怕您担心，那我就说点儿让您开心的事吧，您还愿意听吗？一定愿意的，从小到大不管我说什么，您都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听我没完没了说下去的。”

　　“您还在的时候，总是让我多交些朋友，那时候觉得您啰嗦，可您走后我才发现原来我那么怕孤独。也是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比我更懂我自己的人，是您。”

　　她的声音轻缓中带着浓重的悲伤，在这空旷的墓地中轻轻回荡。陈深屏住呼吸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诉说，手背上的青筋轻易暴露出他的伪装。

　　六年时间，她经历过太多事，最初还可以一个人独坐墓前向奶奶倾诉，最后却因为玉牌的事再不敢踏足这里。她被自己封闭的三年里，找不到活着的支点，却还是靠着自身的坚韧意志走出那段无尽的黑暗。

　　上天似乎也察觉她的悲伤，大滴的雨水落在墓碑上，她却没有感受到雨水的洗礼。似有所觉般抬起头，黑色的雨伞笼罩在她的上方，隔绝着冰凉的水滴，握着□□的手青筋显露。

　　再往上看去，是陈深紧抿的唇和溢满心疼的双眼。随着他矮身蹲在她面前，萧曼曼目光扫过伞柄时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黑色伞柄处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可恨，像是被人长久抚摸过。但那个刻痕萧曼曼非常熟悉，那是她学生时代经常做的事，会在所有她的物品上或写或刻她的专属签名——m?x。

　　她只看了一眼便转头，动作快到陈深都没有察觉她那一瞬间的异常，只是靠近她温声安慰道：“曼曼，伤心的时候可以哭出来的。奶奶的原意是想让你一直开心，并不是让你一直压抑自己。”

　　所有的抑制不住的悲伤，都因他这一句话喷涌而出，她就如他所说不再压抑自己，扑进他怀里放声痛苦。像是要把六年的思念全部哭出来，也把三年来的自责与不安借着哭声传达，更像是对这些年来无声的控诉。

　　好在现在她不必一个人承受这些，她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喜悦时分享，孤独时陪伴，悲伤时守护。

　　等到她终于从陈深怀里抬起头时，那场不大不小的雨也一起跟着离开。冷风骤起，墓碑前的粉色绣球带着水珠被吹得摇摇欲坠。一小瓣粉色小花被风吹起，带着冰凉的触感飞向萧曼曼的脸颊，像是有人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吻，带着灵魂的冷意却让她再次落泪。

　　“奶奶。”她混合着浓重鼻音的嗓子里小心翼翼叫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她脱力般靠在陈深怀里，小心而又期待的说道，“是您吗？”

　　风带着花瓣在她周身旋转，陈深跪坐期间拥抱她的身体，奶奶带着花瓣拥上她的灵魂。

　　记忆中的那片粉色绣球花开得鲜艳，奶奶浇花时笑着对荡秋千的她说：“看看这绣球花开的多好。曼曼，等奶奶老了，就变成粉绣球来看你。”

　　那时的她只有五六岁，对生老病死完全没有概念，她只听到那时小小的她脆声叫道：“好，奶奶你说话要算数哦。”

　　风停了，花瓣一朵朵散落在她四周，像是一场迟来的道别，用独属于她们祖孙二人的方式。

　　萧曼曼此时突然惊醒，或许这六年来她困住的不止是自己，她也自私的将最爱自己的奶奶困于其中。

　　“奶奶，您可以放心离开了，我有活下去的理由和对未来的期待了。”她转头去看陈深，泪水模糊她的双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他的内心，“陈深会陪我一起走下去的，我们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我保证。”

　　陈深跪在萧曼曼身旁，向这位他素未谋面却敬重的老人做出承诺：“奶奶，我是陈深。我会替您继续照顾曼曼，疼她、爱她、陪她、护她，一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墓碑上的老太太笑容依旧，萧曼曼轻声说道：“陈深，给奶奶磕几个头吧。”

　　回去的路上，陈深一手拿伞，一手牵着萧曼曼，沿着台阶缓步往墓园停车场方向走着。

　　即将走完青石台阶时，萧曼曼回头往了一眼，暮色朦胧中碑林四起，使她无法分辨哪座属于奶奶，但还是固执的一直往后看。

　　陈深驻足等待，她回身后对他展颜一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好。”

　　汽车开上高架时，快要西沉的太阳终于挣扎着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脑袋，执着的将最后一点光亮洒向人间。用它最后一点温度温暖世间万物，让一切人事物都能感受它的美好。

　　萧曼曼手拿那把黑伞，指尖抚过刻痕。她现在无比确定，这是她上学时用过的雨伞，也是日记本里的那把伞，是陈修远口中一直被他的叔叔珍藏的黑色雨伞。

　　它用自身的存在无声宣告，它被人珍藏在身边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