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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刃余温,蔷薇灯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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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的号角声还在耳边嗡嗡回响,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
我拄着染血的佩剑,单膝跪在一片狼藉的废墟里,玄铁盔甲上凝结的血痂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淌,暗红的血珠滴落在碎石上,渐渐积成一小洼刺目的红。
不远处,狐族子弟还在逐巷清理“残敌”,金属兵器碰撞的冷响“叮叮当当”地传过来,偶尔夹杂着妖兵的呵斥声。
曾响彻街巷的孩童啼哭、老人哀求,早已被死寂吞没,只剩下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里,呛得人喉咙发紧。
我垂眸盯着掌心的剑柄,剑刃上的血还没完全干涸,粘稠地附着在冷硬的金属上,映出我眼底的红——那不是盔甲反光的错觉,是被接连不断的杀戮染透的疲惫,是连自己都不敢细看的麻木。
这次屠城前,我特意调整了进攻路线,让队伍避开平民聚居的小巷,可混乱的战局里,杀戮还是像失控的野火,烧到了无辜的人。
脑海里突然闪过阿芷护着花架时倔强的模样,闪过阿晚举着银铃、笑得露出小牙的笑脸,再低头看看眼前的断壁残垣——倒塌的屋梁压着破碎的陶罐,染血的布娃娃被遗弃在碎石堆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握着剑柄的手一松,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剑刃与碎石碰撞的声响,在死寂的废墟里格外刺耳。
我坐在冰冷的碎石上,久久没有动弹。玄铁盔甲的重量压得我肩膀又酸又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呛得眼眶发酸,却挤不出半滴泪。
以往屠城结束后,心里只有完成族命的麻木,像卸下了一块沉重的任务,可这次不一样——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着,又闷又疼,堵得人喘不过气。
我护了山谷里那片小小的花园,护了阿芷和孩子们的安稳,却护不住这座城里的百姓,护不住那些和阿豆、阿禾一样无辜的孩子。这样的“保护”,算什么补偿?这样的“手下留情”,又算什么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知在废墟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淡淡的墨色,一名狐卫快步走过来,躬身催促:“王,夜色渐深,后续清理已毕,该班师回营了。”我才缓缓撑着剑身站起身,膝盖因长时间弯曲而发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捡起佩剑时,指尖触到剑刃上的血,还是温热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拔营,回青丘边境。”
回到木屋时,天已经黑透了,连星星都躲进了云层里。
我伸手扯下沉重的玄铁盔甲,盔甲失去支撑,“咚”地砸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甲片碰撞的声响在空屋里格外突兀。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木桌上那包蔷薇花上——阿芷送的蔷薇干花还带着浅淡的香,和满室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我跌坐在木桌旁的椅子上,头疼得像要炸开,脑子里像有两股声音在撕扯:一边是屠城时的哭喊、废墟里的死寂,一边是花园里的蔷薇香、孩子们围着银铃的笑声,两种声音搅在一起,乱得让人心烦意乱,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抬手攥着头发,指腹用力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掌心残留的血腥气挥之不去,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城破时的哀嚎,心里又记挂着山谷里的阿芷和孩子们。
他们今晚有没有好好吃饭?阿晚会不会又因为怕黑哭了?这些念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在原地,连挣扎都觉得无力。
之前在妖族营地的冷静、面对阿芷时的伪装,在这一刻全碎了——我不想再做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狐族妖王,不想再对着杀戮无动于衷,更不想再被族规束缚着,一次次举起屠刀。我只想立刻回到那片花园,再看看阿芷晃悠的高马尾,再听听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哪怕只有片刻的安稳,也好。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没有再刻意遮掩身上的狐族气息,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便像一道黑影,朝着山谷的方向掠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掠过山林时,惊起树梢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夜空,可我却觉得比在木屋里轻松了许多——只要能快点见到阿芷,见到那些孩子,或许这钻心的头疼就能轻一点,心里的混乱就能少一点。
离花园还有百米远时,我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暖光——茅屋的窗棂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糊着的窗纸,温柔地洒在屋外的草地上,映出一个梳着高马尾的纤细身影。她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针线,低着头,像是在缝什么东西,偶尔抬手捋一捋垂落的发丝,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夜里的宁静。我的脚步下意识顿了顿,心里翻涌的烦躁突然就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急切又安稳的念想:还好,他们都没事,还好,这片小小的天地,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