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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白璧微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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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义堂,气氛诡异。
众人围坐在圆桌旁,缴获的弯刀就扔在中间,明晃晃的刀刃晃得人眼睛痛。
没人说话,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陆骁猛地一脚踹开椅子,那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不可能!这绝对是栽赃!是陷害!”他扫视全场,目光最终射向那个气定神闲的身影。
“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话音未落,陆骁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揪住了沈君白的衣领,他几乎是把沈君白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
“你早就知道他们还有后手!你故意拿我当枪使,拿兄弟们的命当诱饵!就是为了把所谓的证据送到我们面前!你根本不想抓活口,你就是想栽赃我陆家,是不是?”
所有人都惊呆了。雷猛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去拉架,却被杜文远一把按住。杜文远摇着扇子,手心却全是冷汗,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觉得,这位沈军师,或许真的不简单。
而被揪着衣领的沈君白,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甚至没有去看陆骁,而是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襟,露出了一个嫌恶表情。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陆骁那捏得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开来。
“放手。”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丝毫火气,却比陆骁的咆哮更有分量。
陆骁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只见沈君白退后半步,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极其认真地、反复地擦拭着刚才被陆骁碰过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已然怒发冲冠的陆骁,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标志性微笑。
“陆公子,”他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温度,“令尊的声誉,不是靠嗓门大就能维护的。”遥遥一指桌上的弯刀,“证据,就摆在这里。”
说罢,环视了一圈堂内神情各异的众人,对着所有兄弟,深深地、郑重地,作了一揖。
他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不过陆公子有一句说对了,此事,确是君白思虑不周。”
这一拜,姿态做足,诚意满满。
“是我,没有顾及到陆公子和弟兄们的情绪,只想着如何能将敌人一网打尽,却忘了计谋背后,是活生生的人命。”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愧疚与自责,“君白在此,向所有在此次伏击中死伤的弟兄,谢罪。”
陆骁被他这番滴水不漏操作气得浑身发抖。这小白脸,三言两语,就像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怒吼道,“你这根本不是思虑不周,你就是冷血无情!在你眼里,弟兄们的命,是不是就只是你计划里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沈君白面对这句诛心之言,没有反驳,只是凄然一笑,转头望向燕静姝,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不错,”他坦然承认,随后声音陡然拔高,“但,战场无情,慈不掌兵!兵者,诡道也!若无今日之牺牲,换来的便可能是我们整个青云寨的覆灭,届时死伤只会百倍于此!”
“君白之计,狠毒、冷酷,非君子所为!”他看着燕静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为保我青云寨百年基业,为护寨主与众兄弟周全,君白,甘为小人!”
“若寨主觉得君白此举不妥,君白愿受任何责罚,绝无半句怨言!”
陆骁的理智彻底被这句话点燃,他怒吼一声,攥紧拳头就想冲上去。
“够了!”
一声清喝响起,燕静姝不知何时已站到两人中间,她脸色铁青,一手一个,将两人推开。
陆骁被她推得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依旧死死地瞪着沈君白,满眼不甘。
“此事,到此为止!”她就知道,让这两个人凑到一起,迟早要出事!
“死了弟兄,谁心里都不好受!在这里吵吵嚷嚷,是能让他们活过来,还是能让敌人束手就擒?!这件事,谁对谁错,我心里有数!都给我滚回去,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息的休息!天大的事,也等天亮了再说!”
陆骁被她吼得一愣,眼中的疯狂褪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委屈和不甘。他看着燕静姝,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冲出了聚义堂。
深夜,燕静姝的房间。
她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烛火发呆。今晚发生的一切,像一团乱麻,让她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
房门被轻轻敲响。
“姝姝姐。”是陆骁的声音,褪去了堂上的狂躁,只剩下沙哑和疲惫。
燕静姝叹了口气,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陆骁,已经换下了一身血衣,洗去了脸上的污迹,但那双眼睛依旧通红。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姝姝姐,对不起,”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今天……是我太冲动了。”
“坐吧。”燕静姝侧身让他进来。
陆骁在她对面坐下,双手紧紧地攥着拳,指节泛白。
“我只是……我只是不相信……我爹和我哥,他们绝不会是那种人!”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和恳求,“姝姝姐,你信我吗?”
“我信你。”燕静姝看着他,语气坚定,“我也信陆叔叔。但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所以,我要回去!”陆骁猛地站起身,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要回北境,我要当面问清楚我爹!我一定要把那些在背后搞鬼,陷害我们家的人,全都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看着燕静姝,眼神灼热:“姝姝姐,你借我一队人马!不,五十个!只要五十个精锐!我现在就出发!”
他的计划简单直接,充满了少年人的孤勇。
燕静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软,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门外,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不疾不徐,温润如玉。
“寨主,夜深了,君白为您熬了些安神的莲子羹。”
话音刚落,沈君白便端着一个托盘,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仿佛只是路过顺便送个宵夜。他看到陆骁在场,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歉然一笑:“哦?陆公子也在?是君白打扰了。”
陆骁看到他,眼神瞬间变得警惕,没好气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
沈君白也不恼,只是看着燕静姝,柔声说:“寨主,君白刚才在门外,不小心听到陆公子要去北境……恕君白多嘴,此刻放他回去,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你什么意思?!”陆骁猛地站起,怒视着他。
“意思就是,”沈君白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为燕静姝盛了一碗羹汤,“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质问你父亲?你觉得,以陆将军的身份,会把边境军务的机密,透露给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吗?”
“你!”陆骁的脸瞬间涨红。
“还是说,你想凭一己之力,去调查真相?”沈君白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陆公子,你可知,这背后布下如此大局的人,其势力,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回去,还没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恐怕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陆骁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他知道沈君白说的都对,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猛地转向燕静姝,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姝姝姐,难道……你也信他的鬼话,不信我吗?”
燕静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帮陆骁,是出于多年的情分;听沈君白的,是出于对大局的理智。
这道题,已经超出了她“打一架就能解决”的能力范围。
她沉默了,只是眉头紧锁。看着她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犹豫,陆骁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沈君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那碗莲子羹推到燕静姝面前,一脸忧心地看着陆骁:“陆公子,君白理解你的心情。但家国大事,岂能因个人情感而意气用事?寨主肩负着整个青云寨数百兄弟的性命,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以大局为重。”
他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燕静姝:“寨主,该说的,君白已经说了。如何抉择,全凭寨主一人定夺。君白……告退。”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时候,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相。”
第二日清晨,山寨大门。
一夜未眠的燕静姝,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召集了所有人,当众宣布:“陆骁,你不能走。山寨会即刻派出最精锐的探子,分批潜入北境,秘密调查此事。在我查明真相之前,你必须留在山上!”
这是她作为大当家,能做出的最稳妥、也最理智的决定。她想保护他。
然而,她第一次在陆骁眼中,看到了失望和疏离。
“所以,你还是不信我,不信我的家人,是吗?”陆骁自嘲地笑了笑,“你宁愿信一个外人的分析,也不愿信我这个和你一起长大的人?”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
“够了。”陆骁打断了她。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少年情愫的破碎,有被误解的痛苦,更有不容动摇的决绝。
“这是我陆家的事,是我身为儿子的责任。我爹我哥可能正身陷万丈深渊,我不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你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他猛地转身,推开拦路的雷猛,大步走向马厩。
“姝姝姐,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了!”
他翻身上马,没有再说一句话,双腿一夹马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出了山门。
“陆骁!你给老子回来!”燕静姝在他身后厉声大喊。
马蹄声,决然而去,溅起一路尘土。
陆骁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