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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尸骸中醒来的异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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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那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仿佛她存在的意义被连根拔起,抛入虚无。
林薇的意识像是从无尽深渊中被打捞上来,沉重而破碎。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在她来的那个世界,她早已习惯了被忽视。
作为基因优化时代的“自然体”,即未经基因优化的普通人,林薇在高度科技化的社会中几乎透明。她的意见无人聆听,她的存在常被忽略,就连工作也是最低端的生态修复员,整日与废弃土地打交道。但此刻的冰冷不同以往,这是一种更为原始、更为彻底的遗弃。
最先复苏的是嗅觉——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腥臭,以及泥土的土腥气,混杂在一起,粗暴地灌入她的鼻腔。这不是她熟悉的废弃生态区的气味,那里的空气虽然污浊,但总有人造净化系统的工作痕迹。这里的恶臭原始而野蛮,带着死亡的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实验室冰冷的合金天花板,而是灰蒙蒙、仿佛蒙着一层脏污纱幔的天空。几缕稀薄的云彩死气沉沉地挂着,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下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这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地方。
剧烈的头痛让她闷哼一声,试图抬手揉按额角,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自己的身体——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破烂不堪的灰色织物(她认出这是她那次高危行星任务的基础防护内衬),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污渍和泥泞。
身下……是令人极度不适的触感。坚硬、凹凸不平,硌得她生疼。
她勉强偏过头。
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交错叠压的肢体。苍白浮肿的、布满可怕伤口的、残缺不全的……人类的身体。她正躺在一片狼藉的尸山血海之中!那些深褐色的污渍,是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想要坐起,却因虚弱和惊吓再次跌躺回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抽动,吸入更多令人窒息的腐败空气。
“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离线,环境分析模块无法启动,应急通讯无响应......”林薇下意识地在脑中呼唤着她熟悉的智能系统,却只得到一片死寂的回应。这种彻底的“断开连接”比眼前的尸山血海更让她心悸。
在她的世界里,即使是被忽视的存在,也至少被系统记录在案,有一个身份编号,一个社会位置。而这里,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终极的漠视吗?不是系统界面上冰冷的“贡献度不足”评价,不是同事礼貌而疏远的忽略,而是被彻底抛离出原有的世界,扔在一个无人问津、只有死亡和遗忘的角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本该在执行一次危险的生态修复任务,突然遭遇能量风暴,防护服破裂......然后就是这里。
这里是哪里?能量风暴……防护服破裂……剧痛……然后呢?实验室呢?同事呢?就算任务失败,她也应该是在救援舱或者医疗部,而不是……而不是这样一个如同古战场遗址般的恐怖地方!
专业的本能压过了最初的恐慌。作为一名生态修复员,她受过极端环境生存训练。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系统性地评估现状。
她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虚弱和多处擦伤外,似乎没有致命伤。防护内衬虽然破烂,但基本功能尚存,能够维持体温和基础防护。她摸了摸耳后,植入式生物电脑的接口还在,但无法连接到任何网络,只剩下最基础的离线功能——生命体征监测和环境成分分析。
当她启动环境扫描时,简陋的读数让她皱起眉头。大气成分与地球古代时期相似,氧气含量略低,有异常的生物污染指标。土壤样本显示贫瘠、酸化严重,几乎不适合大多数作物生长。这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个殖民星球或生态修复区。
“检索历史环境数据,”她下意识地命令,却只得到“无法连接到中央数据库”的错误提示。这种彻底的“断联”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一阵风吹过,扬起阵阵灰尘和血腥味。林薇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种彻底的陌生感和无助感。长期的边缘化生存让她学会了第一时间压抑情绪,观察环境,但这次的情况远超她的经验范围。
她忍着恶心和眩晕,小心翼翼地再次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刚经历过惨烈战斗的战场边缘。远处是光秃秃的山峦,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焦黄色,龟裂的地缝如同大地的伤疤。零星几棵枯树扭曲着枝干,指向苍天,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死寂。除了风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一片死寂。
这就是……绝对的漠视吗?比她在那个高度发达但冷漠的社会中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忽视都要彻底。那里至少还有系统的存在,有规则的约束,有基本的生活保障。而这里,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不适与恐惧。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从冰冷的尸骸中挣脱出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不知名的酸痛,虚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当她终于手脚并用地爬离那片尸堆,瘫坐在相对干净一点的土地上时,几乎再次脱力晕厥。
她低头看着自己肮脏颤抖的双手,又望向这片弥漫着死亡和荒凉气息的陌生土地。
没有救援,没有标识,没有熟悉的任何事物。只有她一个人。
专业训练让她开始本能地规划生存策略。水源、 shelter、食物、安全——这是生存的基本要素。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远方的山峦上。高地通常意味着更好的视野和防御位置,也可能有山洞可作为临时避难所。
但首先,她需要水。
林薇闭上眼睛,回想自己的生态学知识。在古代地球环境中,水源通常位于低洼处,可以通过植被分布、动物踪迹等方式寻找。但这里的环境异常贫瘠,几乎没有绿色植物的痕迹。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防护内衬的暗袋中摸出一个小型设备——这是她的个人环境监测仪,独立供电,或许还能工作。她按下启动键,设备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屏幕亮起。
“大气成分分析中...警告:检测到异常微生物群落。土壤质量:极度贫瘠。水源...”设备突然发出嘀嘀声,“检测到东南方向300米处有地下水信号。”
希望第一次在她心中萌发。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捡起地上一根相对结实的断裂木棍,拄着它,一步一挪地,朝着设备指示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她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脚下的土地干裂贫瘠,几乎看不到生命的迹象。远处散落着破损的武器和盔甲,风格古朴,像是从历史全息片中走出来的物件。这一切都印证着她最坏的猜测——她不仅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可能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时间。
300米的距离在现代城市中不过是一分钟的步行,在这里却如同长征。虚弱的身体、不适应的重力环境、粗糙的地面,都让前进变得异常艰难。好几次她差点摔倒,全靠手中的木棍支撑。
终于,她到达了设备指示的地点。那是一个低洼处,地面上有些许潮湿的痕迹。她跪下来,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挖掘。土壤出乎意料地松软,似乎不久前刚被人挖掘过。
挖了约半尺深,浑浊的水开始慢慢渗出。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捧起一些,环境监测仪显示水质尚可,经过基本净化后可以饮用。她从防护内衬的另一个暗袋中取出微型净水器,将水慢慢过滤后喝下。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生机。她靠在旁边的土坡上,稍事休息。这时,她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破损的背包,似乎属于某个不幸的士兵。她挣扎着爬过去,打开背包。
里面有件相对完整的粗布外衣、一些干瘪的看不出原样的食物、一个皮质水袋,还有一小袋粗糙的盐块。最让她惊讶的是,背包底部有一卷竹简,上面刻着她不认识的字符。
竹简?这种古老的记录方式只在她读过的历史资料中出现过。她心中的不安加深了。
换上粗布外衣掩盖住显眼的防护内衬,将找到的物品收拾好,林薇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温度明显下降。她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庇护所。
就在这时,一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随着风飘了过来。
林薇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一堆更远处的乱石后面。
是人?活人?是危险,还是……
她深吸一口充满血腥味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无论那是什么,这死寂世界的唯一变数,她必须去查看。
她艰难地站起身,握紧手中的木棍,一步一挪地,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哭声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孩子的哭泣声,微弱而绝望。绕过一堆乱石,她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蜷缩在一具成人尸体旁,浑身脏污,脸上满是泪痕和泥土。
男孩看到林薇,惊恐地后退,却因为虚弱而跌坐在地。他手中的半块干粮掉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林薇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她注意到男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旁边的成人尸体可能是他的亲人,已经开始腐败。
“不要怕,”她轻声说,尽管不确定对方能否听懂她的语言,“我不会伤害你。”
男孩警惕地看着她,身体仍在发抖。林薇慢慢从背包中取出水袋,小心地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男孩。饥渴最终战胜了恐惧,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水袋,大口喝起来。
就在这时,林薇听到了别的声音——粗哑的说话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男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望向声音来的方向。
林薇立刻明白过来——有危险正在接近。她迅速评估形势:自己身体虚弱,带着一个孩子,面对可能是武装人员的情况,胜算几乎为零。
“过来,”她低声对男孩说,拉起他躲到乱石堆的缝隙中。她小心地探头观察,看到一队骑马的士兵正在接近,他们的装束与她之前看到的尸体上的相似,但更加完整统一。这些人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有组织的部队。
士兵们在尸体堆中翻找着,似乎在搜寻有价值的东西或幸存者。他们的态度粗暴,对尸体毫不尊重。一个士兵发现了男孩刚才掉落的干粮,大声叫嚷着什么。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人不是救援者,而是掠夺者。她紧紧捂住男孩的嘴,防止他发出声音。自己的生存训练中可没有包括如何应对古代士兵的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士兵们越来越近。林薇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语气中的暴力和贪婪是显而易见的。
就在这时,她的环境监测仪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嘀嘀声——她之前设定的定时提醒。声音虽小,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却格外明显。
士兵们的谈话声戛然而止。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向她们藏身的方向。
林薇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木棍,知道躲藏已经无济于事。
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朝着她们藏身的地方走来,手中的长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男孩在她怀中瑟瑟发抖。
士兵越来越近,林薇能看清他脸上的疤痕和冷漠的表情。就在他即将发现她们的瞬间,林薇做出了决定。
她猛地推开男孩,自己从藏身处跃出,同时挥动手中的木棍,击向士兵的面部。这一击出乎意料,士兵下意识地后退,但很快反应过来,怒吼着举起长刀。
林薇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她的身体虚弱,武器简陋,面对的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但她不能束手就擒。
就在长刀即将落下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士兵愣了一下,转头望去。林薇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撞向士兵,然后拉起男孩,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士兵愤怒的叫喊和其他人的马蹄声。林薇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向前跑,拉着男孩跌跌撞撞地穿越这片死亡之地。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最后一丝光线正在迅速消失。黑暗将成为她们唯一的掩护。
林薇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但她知道,在这个充满漠视和危险的世界里,她必须活下去。
她的异世求生路,从这片被血浸透的漠土,正式开始了。而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忽视的“自然体”,而是要为生存而战的斗士。
远处,几点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可能是村庄,也可能是另一处危险。但无论如何,那是方向,是希望。
握紧男孩颤抖的手,林薇向着那些灯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