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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年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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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晚上十二点,王家长房长子王红旗和长孙王一贵才来到二房王锦旗家里过年。
一贵扛着烂醉如泥的王红旗,两个人互相绊了一脚,双双扑倒在院子里,在黑暗的庭院中像两只巨大的黑色年猪。
其实今儿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庄氏就去王红旗家千叮咛万嘱咐了:“你舅要和咱们一起过年,到时候你别喝酒,早点来帮忙!”
王红旗嘟囔一声:“亲舅我还不见得招待呢,又哪来什么野舅舅!”母子两个也没说出个一致的结果,反正分别前后脚就出门去了。
也不知道大过年的王红旗去哪里喝酒,总之一整个白天别人也没找到他。大花吩咐一贵去找爹,要求他一定要把爹弄回来,一贵也不负期望,终究在转中前把个烂醉的爹扛到了众人面前。
王家今年算是团圆了!
王锦旗并没有立即上前去把哥哥扶起来,甚至气得把脸扭过去,仿佛通过这种方式来否认眼前两人是自己的亲人。
一群人中,只有大花跑上前去,扶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庄氏跟着就跑上去给自己大儿子几巴掌:“狗娘养的!你又跑出去喝那马尿,喝就算了,在客人面前搞得什么样子!”
王红旗挨了打也不生气,笑嘻嘻从灰尘中爬起来,去拉舅爷的手:“舅!舅舅!亲亲的舅舅哟!”
一说一拉,一说一拉,文弱的舅爷几乎被他拉得站不住。
王锦旗上前来掰开哥哥的手,气不打一处来:“你又这样!真叫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一贵,快把你爹弄回家去,别丢人了!”
到这时候,一贵还在地上趴着没起来呢!
大花见二叔动了气,上前去喊一贵:“哥!王一贵!快把爹弄回家去!”
一贵瓮声瓮气:“别人说我是王八,王八。王八就是乌龟,爹是大乌龟,我是小乌龟,乌龟就是趴着。”
明显他们又被别人言语侮辱了。
王红旗并不在意,还是咧着嘴笑,紧紧拉住舅爷的手不松:“舅!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他们盼你和盼龙王爷似的!舅舅,你记得我?我是你不成器的大外甥王红旗,别人都叫我王乌龟。”
二叔王锦旗又把火撒在大花姐妹身上:“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你们爹弄回去?你们倒是站着看戏了!”
大花和姚菁只得上前来劝王红旗。可王红旗不仅把舅爷抓得更紧,甚至拉着舅爷往屋里面走。舅爷不得不扶着他,两个人被门栏绊了一跤,踉踉跄跄倒在沙发里头。
王红旗顺手抓了一把不知谁的筷子,吃了一口菜,一边嚼一边说话:“舅,你记得那时候旗和彩旗还不会走,唯有我和你是最亲的关系,我给你担水,喊你吃饭,咱俩比亲甥舅还亲咧。”
舅爷被喷了一脸的渣子,却还保持着微笑:“红旗,我怎么能忘了你呢?你小时候不言不语的,是个实诚孩子。”
王红旗一听,就哭了,委屈和眼泪一起往外冒:“舅,我活得苦啊!小时候爹去矿场帮忙,我带着两个弟妹去大舅家讨饭吃,受了多少白眼!好容易日子稍好些,婚姻上又不太平。我心里苦啊,闷啊,没人听我讲,我唯有伴着酒咽下去,心里才好过些!”
庄氏气得翻了个白眼。
王锦旗才要讲话,王红旗立即打断他:“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我没文化,没本事,可是你们把我小时候带你们的苦,都尽忘啦!你嫌我给你丢人,那我躲着你,可你又要充什么一家团圆,把我弄回来。你说,你是不是两面人!”
王锦旗急了眼:“你实在不像个样子了!你说我忘了你从前的苦,可我也没比你好多少!结婚的时候家里没出一分钱,都是我去扛麻袋一包一包挣回来!后来爹病了,你出了一个钱吗?医院前后还不是我去伺候?——我是两面人?我但凡是两面人,你这一屋子的残残傻傻,我都不管!”
俩兄弟在外人面前吵起来,庄氏拦了这个拦那个,可她一个也拦不住,到了一扔拐杖:“都怪我!都怪我!你们还不是怪我生下你们两个孽障!”
庄氏也委屈不已地长大嘴巴嚎起来,整个屋子充斥着一种荒诞。
从桃花精心安排的大年夜,过成这个样子,她气得鼻子里都能冒出火来。但为了挽回面子,她又强撑着,笑道:“兄弟间,要是不吵架那也不算亲兄弟了!舅爷别见笑,他们哥俩就是这样。”
有了从桃花这句话,舅爷也才终于有了台阶下:“谁说不是呢!”
“亲兄弟?”王红旗的头像是高粱穗子挂下来,眼睛却会拐弯一样盯着弟弟的脸:“我结婚晚,家里盖房,该当是我老大住的,可是刚盖好,你说你也结,这房子就给了你。现在你倒是堂堂正正坐在这里当一家的老爷了,你再不提还房子的事!”
“你放屁!”王锦旗几乎是跳了起来,口水在灯光下好似一阵雨雾。这样看来,王锦旗和王红旗真该是亲亲两兄弟,他们的脾气其实都不好,只是日常王锦旗没有那么浑罢了。
王锦旗说:“舅在这里,你别说什么野话!房子就是为了我结婚盖的,当时爹还活着,是爹做主!这房子你可曾出钱?你可曾出力?你又做了什么白日梦?”
王红旗见弟弟火气这么大,他也跳着脚要去教育弟弟,结果脚下一软,摔倒在沙发上,爬了几次没爬起来,他干脆就那样睡下了。
舅爷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是念在和庄家大舅的情谊上,才和王家有来往。庄家大舅没有后代,死了之后是王家帮忙收葬,故而他才来到王家看庄氏。虽然他多多少少听过些王家的事情,可没想到能闹得这么僵。
庄氏的眼泪糊了一脸,去舅爷那里自嘲来寻求安慰:“瞧,他舅,我生下了些什么好东西,是我无德,叫你看笑话了。”
舅爷尬笑了一声:“就像桃花说的,亲兄弟总是有些算不明白的账,更何况红旗和锦旗的年纪相隔大些,有些事是说不到一起去。”
庄氏就拉着舅爷的手,嘟嘟囔囔开始说过去的苦,一边说一边哭,直把舅爷当个知心人。大花姐妹熬不住,看着一杰放了一会子炮火,又进屋来坐着,困得头如捣蒜。
言衷根本不愿意陪着熬夜,他早早就睡了。
好容易熬到十二点,从桃花叹了口气:
“妈,你没哭够,舅爷也听够了。十二点了,咱们得去‘跳火’了。”
“跳火”是当地的传统习俗,象征着驱邪迎新。所有参加的人要从燃烧的柴火堆上来回横跳,以示将旧年的晦气留在火中,迎来新年的好运。这个事必须在新旧交接的临界时刻完成,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阻止。
庄氏擦干眼泪,拍了一把王红旗:“还不快起来去跳火!”
王红旗醉得东倒西歪,就算一贵扶着他,他也站不起来。从桃花已经很不耐烦:“再这样耽误下去,大家都跳不成了!”
庄氏急得跺脚:“说好一家团圆的,他不去怎么行?锦旗,你快帮着一贵扶着你大哥呀!”
锦旗无奈起身,与一贵合力搀扶着王红旗,跌跌撞撞走向后院。一杰已经燃起了柴火,远远与其他人家的火光相呼应,好似一排无限循环的镜子。夜色中火星四溅,映照着王家每个人都红光满面。
“过年咯,消灾咯,团圆咯,发财咯......”此起彼伏的呼声在夜空中回荡,叫喊着不知哪一路神仙来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