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囚雪》千年又千年

2、方向性排斥

　　“叫什么？”

　　“沈潇然。”

　　医生点点头，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双手搭在键盘上，紧接着发问：“是哪里不舒服，头晕？四肢无力？”

　　沈潇然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的望向了蹲坐在诊室门旁塞着耳机听歌的人。

　　向怀似有心灵感应般抬头回望，随即心下了然，摘下耳机：“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不可以待在里面，不过你们前面的对话我都没有偷听，需要的话我马上出去。”

　　紧接着，诊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沈潇然回过神望向医生，轻声开口：“血常规、尿检，这些都不用做。”

　　“我在大约一刻钟前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物，麻烦立刻为我安排洗胃。”

　　向怀刚走出诊室没多久，就一脸懵地看着几名护士抬着担架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沈潇然所在的诊室，没过几秒就看见了正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孩从诊室中被抬出。

　　“——不是医生！我刚出去一分钟不到啊，她这是怎么了？”极大的场面冲击力让向怀的语气都不免染上了激动，医生仅仅是看了眼他无处安放的双手就足以判断出他内心的慌乱。

　　“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医生拍拍他的肩，趁机把交费单塞进了他的手中。“正好，你先帮她把手术的费用给交了，不嫌麻烦的话，一会儿你可以上来找我帮你查查患者的病房号。”

　　“哦好，行。”

　　向怀匆匆点头，抓起收费单就奔向收费处，直到交完费用上楼找医生要病房号时才忽觉不对：“医生，我想问一下她做的是什么手术？”

　　“洗胃。”

　　“洗胃？为什么？”

　　“你不知道原因？”医生看着面前人慌乱的样子，倒真像是一无所知。“沈小姐来前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物看她样子估计还染上了流感，你这男朋友做的很失职啊。”

　　向怀心里藏着事，听了这话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医生快速的回答完他的疑问，抬手看了眼时间：“刚刚查了一下，她会被安排在十四病房的一号床，你可以先去门口等一下有情况就按铃找护士。”

　　大量的安眠药物……

　　洗胃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向怀刚找到病房就看见了坐在病床上边打点滴边看手机的女孩。他走过去，坐到一旁的陪护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沈潇然：“刚刚和医生了解了下，你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物。”

　　听到声音，沈潇然抬头望向对方，那张瘦削的、苍白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她并没有回答向怀这个问题的打算，只是略微动动手指，发送了一个好友申请：“今天应该是你第一天送外卖，用的手机号还是自己的，下次可以去找公司要一个工作号，我给你发的好友申请记得通过一下，医疗费和你今天所有的损失我都会给你补上。”

　　“那并不符合辅助睡眠的标准，不出意外的话，你并没有出现过失眠的症状，对吗？”向怀紧紧握着手机，满屏与安眠药物相关的搜索记录都被隐藏在了他宽大的袖口里。

　　“最开始我真没有从这方面考虑过，但后来我搜了搜，又看了很多回帖和科普。他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指向点，就是——”

　　“我在自杀对吧。”

　　沈潇然放下手机，两只手略微交叉，轻轻搭在病床纯白色的被子上，衬得左手那片因输液而被迫肿起的部分格外触目惊心。她张开嘴，欲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一个音节。只好小幅度地点点头，用肢体语言对向怀表示这件事的确定性。

　　她刚做完手术，再加上有流感的因素在作祟，身体早已透支到一定的程度。

　　看到对方的动作，向怀虽是被惊得险些说不出话，但也为患者考虑，没再继续打扰她，起身打算离开：“算了那什么，我们也不认识，这些方面我也不好对你多说……正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就，多保重吧啊。”

　　刚走出病房没两秒，他又朝里面伸了个头进来，目光示意沈潇然看自己右手旁的置物架：“你今天不是没来得及吃早饭吗，我又原模原样给你点了一份，这顿当我订单超时赔你的，不用还啊！”

　　说罢，病房的门又被轻轻地给带上了。

　　沈潇然低头，看见好友申请正好通过，想想还是连着刚刚早点的费用一起转了过去。接着，她侧过身去，捧起那碗热腾腾的红豆圆子羹，小口小口地啜饮。

　　对于早餐多花的二十多块钱加上走对方医保付的一千多块钱医疗费对于她来说倒是没什么，本身她的家庭条件就足够优渥，自己还不常花钱；另一方面，这一千多块钱走的也是沈哲绪给她的副卡，对她父亲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倒也不会在这方面过多追究。

　　不过卡里面平白无故少了这么多钱，放在沈潇然的身上不免显得有些突兀。即便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在沈家当了快十六年的大小姐，愣是一点小姐的架子都看不出来。

　　琢磨几秒，她还是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在她拨出号码的同一时刻就被接起，扬声器的另一头传出沈哲绪温文尔雅的声音：“我正好来看你，客厅里面话剧的声音放的太大了，我就顺手帮你关了，你怎么不在家？”

　　“我生病了，正在医院里挂水。”沈潇然看了看自己青得发紫的手背，抿了抿干涩的唇。“医生说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护士小姐找我血管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怪我血管太细不好找。”

　　“没生什么大病就好。”电话那头的人貌似松了口气，语调依旧平静。“是南城北人民医院吗？我来找你吧。”

　　“不用了，我最后一袋水马上吊完。阿燕马上就回去了，你可以让她帮你做些茶歇等我一下。”沈潇然不自觉地又瞥了眼手背。

　　“也行，那我就在家里等你，阿燕也是，本来请过来就是照顾你的，怎么还把你照顾到医院去了。”

　　“也不怪她，毕竟小狸还小，生病不能马虎。”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沈哲绪便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药水很快挂完，沈潇然没在病房多留，办完手续拿完药后就离开医院打算回家。

　　“哎，你这就走了，不休息一下吗？”

　　她刚拉开医院大门前厚重的门帘，就和面露震惊的“紫色海豚”撞了个照面。

　　“紫色海豚”的手上还拎着一份外卖和一根刚啃了一半还冒着热气的烤肉串。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潇然走出医院大门，语气中带上些警告的意头。“医院内是不允许食用这种味道大的食物的。”

　　“我知道，本来就是要吃完再进去的。”

　　“进去做什么。”

　　“看你啊！”

　　向怀迅速把肉串啃了个干净，并连签带塑料袋扔到了医院门口的垃圾箱中。等到终于用纸把嘴上的油渍全部擦除后，才开始对方才的三个字进行详细的解释：“嗯就是，我最开始听你说你想自杀的时候还是有点不高兴的，因为毕竟生命只有一条，没有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但我后来反思了一下，怎么想自己也很有问题，你还在生病，我还这么情绪化的对你说话，肯定会对你的身体有所影响，就打算返回来再关照一下你。”

　　边说着，向怀边把手里那份热腾腾的外卖递了出去：“是我从刘记早点那儿给你捎了份小黄米南瓜糊，喝了应该会舒服一点。”

　　“就当我感谢你帮忙报销行不。”向怀挥了挥手上显示的收款界面，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我刚刚算了一下，你多给我转了五十，除去另一顿饭钱是还打算请我喝奶茶吗？”

　　“不过正好我又来看你了，干脆就把多出来的钱用来给你买慰问粥喽。”

　　他在看沈潇然这架势不像是去买午饭，倒像是正准备离开，便打趣道：“水挂完就打算撤了？肖老板一会儿去哪儿发财？”

　　“我，回家。”沈潇然接过粥，望着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人。明明“已经”到了能够送外卖的年纪，却看起来年轻的如同她的同龄人，也不成熟的不像样子。

　　脑海中突然闪过的画面，让她下意识向内紧了紧手。在下一句话出口时，着重把重音压在了最后两个字上：“家里有人。”

　　“哦这样啊，也难怪你着急回去。”向怀笑着摸摸后脑勺，突然发觉不对劲。

　　家里有人？就是刚刚房间里争吵的人吗？

　　突然间，他的神情变得凝重，右手下意识摸向口袋中余电不多的手机：“是一男一女吗？”

　　“……是。”

　　“那感情好，我还要再去一趟刘记早点，干脆顺路把你捎回去吧。”

　　沈潇然不说话，还是看着他，眼神中带有些许审视的意味。其实这种神情在向怀早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所察觉，只是因为他实在助人心切就没太在意，这下又这么直观地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感觉，更有种无奈又叹不出气的无力感。

　　“好吧，或许你真的看出了些不对劲，但我的确无法为你提供能证明我是个外卖员的证件，因为我并没有达到从事这个职业的年龄。”向怀两手一摊，什么都招了。

　　“前些天我跟我爸闹矛盾闹得有点大，他气上头把我的卡全给停了，好在我家还投资过这家外卖公司我就打算当几天外卖小哥躲一下，碰巧就遇到你了……但我没别的能招的了，你还想再看一次我的身份证吗？哦对，我还带了学生证。”

　　向怀快速从衣服夹层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学生证，打开展示到沈潇然面前。女孩看了几眼后点点头，表示愿意跟他的车走，这样她对面的“紫色海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狂夸自己这么个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好习惯。

　　启动好外卖车，向怀依旧对自己的AI助手表示出友好的问候：“中午好小贝，导航去杏湖里。”

　　“监测到目的地距离您的所在地仅有400米，是否还需进行导航帮助。”

　　“……需要。”向怀晃晃脑袋，突然感觉这一幕熟悉的有点过分。

　　一定是头盔没戴好产生的幻觉……

　　他又重新戴了一遍头盔，确认装备无误后，这才骑车上路。

　　要怪就怪杏湖里地处黄金地带，前有特色小吃一条街，后有南城北警察局和南城北人民医院随时为人民服务，这就出现了不知该走路还是骑行的两难选择。

　　于是，少部分居民选择和沈潇然一样在家里潇洒地吃外卖，毕竟住的地方离小吃街正好隔着一个起步价的距离，因此真正愿意接这个小区的外卖订单的人也不多。每次想吃些什么，还是要等一个多小时才能拿到外卖。

　　先前还有个外卖员，扬言要包下这个小区所有的外卖订单，让大家纷纷叫好。结果干到后来每天吃保底，实在是感觉到“贫困来敲门”有些嘈杂，这才在网民们的一声声“天使别走”的哀喊声中“隐身幕后”。

　　外卖车稳当当地停在了沈潇然家所在的单元门口，尽管沈潇然再三强调“家里有人”也丝毫没能撬动向怀胸里那颗“铁打的真心”。

　　最后沈潇然实在是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进了单元门。

　　电梯缓缓的往24层上行，内部只有他们两个人。氛围异常沉默，看着一点点增大的数字，向怀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万一、万一对方手里有家伙……

　　劝导……对，只是劝导，告诉他们在孩子面前吵架是不对的，要营造出良好的家庭氛围，共建健康和谐的沟通环境。

　　……他这样说真的能行吗。

　　眼看显示屏上的数字越来越像24层逼近，向怀的手心一次又一次地冒出冷汗，而后又被擦掉。

　　“向怀。”沈潇然轻声唤出对方的姓名。

　　她轻轻靠在电梯内部的左下角，正好与处于右上角控制按键处的向怀保持在安全范围内的最远距离。

　　“呃，在。”

　　突然被叫出姓名，向怀身体上猛的一颤。他不自在地向斜后方转过头去，看见沈潇然的表情恢复了初遇时的漠然感，此刻正用她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这次不仅仅是带着强烈的审视意味，还带着一种似乎一眼就能看穿被直视者的尖锐感。

　　“……怎么了吗？”

　　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哦对，他今天早上给她看过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自己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一米八大长腿，即使是深陷困境也依旧想着先关心别人，好像被记住不是什么难事，果然还是他爹那个天天说他丑的要死的不识货……不对他这个时候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你和你爸爸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在短暂的对视后，沈潇然又撇过头去，像是无意间想起这么件事，主动挑起了话题。

　　“哦，我们啊。就是他骂我不成器没出息，满脑子就想着逞英雄，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但我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的啊，这不挺仗义的？”向怀轻描淡写地把吵架全过程吐了出来，这下心情上又好了很多。“反正我俩这方面观念不合，我也没办法顺他的意。就出来跑跑外卖，让他知道我才不是什么温室小娇花。”

　　沈潇然听罢，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摸了摸，又仔细理了理衣袖：“嗯，你想法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得。”实在是知音难觅，这下可让向怀乐呵了好一会儿。“男子汉大丈夫的，柔柔弱弱哪像个事儿。”

　　“不过我也没有说温室小娇花不好的意思啊，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美好和意义的，不能随便用一个词就把别人给定义透了。”想到沈潇然的“心理承受度”，向怀又及时补充道。

　　“不用这么说来照顾我。”沈潇然一眼看透向怀的想法，“本身我也不是什么温室小娇花，我只是。”

　　她停顿了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电梯终于停在了24层，随着电子播报音的响起，向怀抢先一步下电梯，借口说不放心，要看看家里到底有没有人。

　　沈潇然一路沉默，只是跟在他的身后，看他在自己的家门前停住，伸手，打算敲门。

　　在向怀做出叩门动作的下一秒，一种轻微的异物感夹杂着颤抖的体感从他的后腰处传来。他疑惑，朝后探身，不自主地望向身后的人。

　　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其实你爸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只是你没有听，当然也不打算听。”沈潇然轻声开口。

　　“哪一句？很重要吗？”

　　经过急速转头导致的短暂性瞳孔涣散后，向怀的双眼逐渐适应了楼道中昏暗的环境。为了方便与沈潇然交流，他索性直接转过身，只是异物感又从他的后腰转到了他的胃部。

　　他低头，打算探向不适处，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抵着自己。

　　前部的异物感更为明显，他能确切感受到身前是个细小的柱状物体，但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

　　没曾想，这样一个不大的动作，却使身前的人身形巨颤。

　　“你没事吧！”

　　向怀低头，整张脸撞入沈潇然漆黑的眸子。他看着，看她的口型在勉强挤入楼道的光线下，不急不徐地变化。

　　“他让你别逞英雄，换而言之是……”

　　“不要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