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世生存的二三事》林风锈墨

2、画家的死亡之谜

　　杂草横生的公寓里处处充斥着衰败的气息，设施老旧，楼屋发黄，腥臭的风吹过，偶尔掉下墙皮，铁栅栏咿呀作响。

　　透过窗望向楼下，丧尸仿佛巡视领地般游荡。

　　它们皮肤青灰腐烂，血管青筋凸起，浊白的眼球扯着绿色血丝，走起路来僵硬诡异，四肢歪斜像被人折断过。

　　道路上是残肢白骨，鲜红的暗红的血液斑驳在一起，有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丧尸匍匐在地，嗬嗬着舔着地上的血迹，时不时绊倒其他丧尸，叠在一起。

　　刘练观察着下方杂乱不堪的情景，眼里无悲无喜。

　　嘴周的胡渣青黑硬直，面容枯槁，头发许久没打理，乱蓬蓬像个鸟窝，眉尾有出几缕眉毛拉长垂落，颇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已经被困在公寓里一个月了，楼下的丧尸只增不减，或许他的一生会结束在这座狭小破旧的屋子直到尸体发烂发臭，但他依旧没什么情绪。

　　从清晨到日落，他一粒米未沾，只是维持着两手扒在密封阳台栏杆上观察下方的景象，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终于，他动了，眨了眨眼睛，眉尾的两三根毛抖了抖，踹开脚边堆积的许多幅有关丧尸的画，挥动手中沾满色彩的白纹红底画笔。

　　八尺大的冷白画布上，青灰、铁红、浊白、昏黄……各色交织着，渐渐构成一方世界。

　　遥远的云层被赤金的霞光染上色彩，飘渺的辨不清距离与真假。

　　夕阳之下一视同仁，丧尸们也被渡上一层金光，在惨淡的世界里照耀，但是光照不进屋里，刘练只好将这道暖光留在画布上。

　　他的笔触下，一道不知是晨曦还是夕阳的光挣扎而出，依旧是照在丧尸上。

　　他没有倾注自己的主观情感，只是犹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记录着一切。

　　楼下突然转来一阵惨叫声，撕心裂肺，刘练画画的手顿了一瞬又重新挥动起来，却急躁而纷杂。

　　他的笔越舞越快，一大坨颜料被铺开混合，刷水后又换小笔描绘高光阴影。

　　一铺一扫，一挥一勾，一涂一抹……不断地重复，不停地加速，手臂的青筋突起，额上冒下汗珠，动作间发丝颤动——

　　一支白纹红底的画笔滚到了地上，留下拖曳挥洒的色彩。

　　他垂下手身躯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又落在那一地狼藉之中。

　　又一幅画作完成，他耳边的惨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晚已经来临，只有模模糊糊朦胧的月光，照不清前夜。

　　丧尸也逛累了，速度慢了下来，刘练眯着眼隔着阳台密封膜俯视一切。

　　他脚边展开了一副夕阳末世图。

　　底端中心处是一个穿着皮夹克趴地舔血的丧尸，上面堆叠着许多各色各样的丧尸，露出不同的邪异表情，眼球突出的，皮肤剥落的，掉光牙齿的……

　　然而街道、楼房、草木，一切是那样残破，却仍有阳光挥洒。

　　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蹲着一个垂头隐着表情的人，ta的旁边，有一个口袋里插着白纹红底画笔的丧尸在缓缓靠近。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星期过去，他始终与自己手中的画笔作伴，没有出过门，只偶尔吃点饼干维持基本需求。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不清虚实，只一味地挥动自己手中的画笔。

　　仿佛只要他还存在一刻，手中的画笔就永远不会停。

　　外界的喧嚣永远打不破他内心的屏障，丧尸的嘶吼声与受难者的惨叫声对他来说，仿佛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一幅又一幅画自他笔下诞生，却无一例外，都有他自己的身影。

　　——胡子拉碴的人抱着一柄白纹红底的画笔饿死在家中，屋外是如狼似虎、迫不及待的丧尸。

　　——手握白纹红底画笔的男人下楼，遇见丧尸被争相啃吃成白骨的连环画。

　　——眉毛长长的人自戕于木板床上，手边滚落一柄白纹红底的画笔，半边身体腐烂生蛆，窗边攀着数只丧尸虎视眈眈。

　　——头发蓬乱的人口袋里插着一柄白纹红底的画笔，提着一把菜刀与丧尸决斗，最终同归于尽，被咬死或同化。

　　……

　　是的，他画了各种各样死法的自己，近乎于执拗的认真与冷漠，真是一种奇怪的掌控欲啊。

　　在这个末世里，他日复一日地挥笔，是在企图预判自己的死亡，从而另类地“掌握”自己生命的终结。

　　虽然还活着，还在有意识地作画。
　　但他已经被杀了无数次。
　　精神上的，意识上的，他死了无数遍，被自己用疯狂的画笔所杀。

　　很久很久过去，等到这场灾难得以控制解决，人们搜查了这座公寓发现了这些惊人的画作，但他们却没有找到画家的遗体与画笔。

　　各种猜测众说纷纭，无人知晓画家究竟是如何死去，是否与他自己笔下的四十种死法中的其一相合，由此成为绘画界的未解之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