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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脉矿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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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湿。
闻灼在一堆黏稠的混沌液体上醒来,指尖是令人作呕的触感。
她撑起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塌陷在这滩不明物质里。
狭长的管形通道内涌现出几点的荧光。随即她听到了一个古老的铃声,“滴哩滴哩,滴哩滴哩,滴哩滴哩哩”。闻灼顺着声音摸索,那是一款蓝白相间的按键通讯设备,在这个大家都用副脑沟通的高科技时代,简直算得上是上古产物。
闻灼习惯性地将手指虚浮在小小的电子屏上面,期待中的全息投影并没有出现。她后知后觉地在通讯设备的顶部找到开机键,用力按了下去,电子屏上缓缓出现了两只交握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是腾凛传递信息吗?
没等她多想,小小的通讯设备伴随着“嘟嘟”声散发着令人不安的跑马灯光,荧黄色屏幕上收到一条来自未知用户的信息:“待在原地。如果十分钟后我没下来,你就自求多福吧。”
是腾凛。
闻灼紧握设备,在心里默默评估自己当下的处境。她刚经历了念力输出、与监管管对峙及逃亡,眼□□力并不算充沛。操作员们并不经常进行体力劳作,与用另一模式产生念力的远征军不同,操作员们更多地只是坐在那里,通过自身的对抗来完成任务。
腾凛让她在原地等待,也许是默认,只要她不乱动,十分钟内这里是安全的。
突然,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嚓”声从前方黑暗中传来,在荧黄色屏幕的映照下,一只不明生物闪烁着幽绿的眼睛与闻灼对视。
锈蛛!
她必须动起来。
废弃的管道狭窄交错,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咔嚓声越来越近了。
想点办法!快想点办法!
脚踝处传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刺痛,她猛地抽回脚,借着设备微弱的光芒,看到另一只巴掌大的锈蛛正迅速缩回阴影,它的金属口器上沾着她的血迹。
几乎是同时,前方黑暗中,数十颗幽绿的光点次第亮起,“喀啦喀啦”的节肢摩擦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堵死了狭窄的管道。
是那只小锈蛛!它用某种信息素或者震动召唤了族群!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闻灼,她心脏狂跳。逃跑?无处可逃。锈蛛有八条腿,而闻灼只有两条,她不可能跑得过这群爬行生物。
她想起来自己被盯上的原因——念力,远远高于别人浓度的痛感精神。
闻灼在脑海里回想起那只钴蓝色的鸟,不出意外地又感受到了那股倾泻而出的情绪。
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攥紧手中那只坚硬的古老通讯设备,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然而异化的锈蛛的外壳太过坚硬,她的武器根本无法击穿它们的外壳,即使它们是生锈的,反而让通讯设备的塑料外壳碎的七零八落。
怎么办?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片逼近的幽绿复眼,大脑疯狂运转。工厂里那次失控的经历闪过脑海——她的念力似乎能“连接”到什么,能产生影响……
她不再犹豫,猛地用通讯设备尖锐的棱角狠狠划破自己的手掌!
剧烈的、新鲜的痛楚如同最强的兴奋剂,瞬间让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随之生出一种锐利的、疯狂的念力。她将这股念力极大地铺展开,主动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意识撒向那群锈蛛。
冰冷、混乱、充斥着最原始的饥饿感和攻击欲的念头像洪流一样狠狠冲撞着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掀翻淹没。
闻灼没有试图去对抗或驱散这股洪流——她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在接触到最中心的那只巨型锈蛛的情绪时,她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尝试:她主动拥抱了这股洪流。
不,说拥抱并不准确。她只是将自己的念力频率调整到与蛛群一致,让它们忽视这个外来客的入侵。
仿佛,她与它们从来都是一体。
然后,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注入。
脚踝被刺伤时的刺麻、手掌被割破时的巨痛以及面对死亡威胁时最极致的恐惧——都被她提炼、放大,然后转化为一种更加有形的痛感精神—结晶棱刺,狠狠地刺向那只被包裹在安全区内的巨型锈蛛。
“吱——!!!”
最外圈的几只锈蛛发出了尖锐而扭曲的嘶鸣,它们幽绿的复眼疯狂闪烁,节肢混乱地挥舞。
有效!
闻灼不是在传递信息,她是在进行一场精神层面的自爆,她在用自己的痛苦,去轰炸这群锈锈的感知。
而锈蛛简单的处理系统无法理解,为什么已被锁定“猎物”竟会不声不响地突然反馈出如此庞大、极具破坏性的“痛苦信息流”。
这违背了它们的本能认知。
恐慌如链式反应般在蛛群中炸开。
它们接收到的闻灼的信号不再是“猎物”,而是一个散发着致命痛苦和危险的不可理解之物。
狩猎的指令被更强大的避险本能覆盖了。
混乱。彻底的混乱。
锈蛛群开始互相推挤、冲撞,像一股失去了航行方向的生锈潮水,争先恐后地向管道深处退去,只想远远地离开这个让它们感到痛苦的源头。
几秒钟后,锈潮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
闻灼虚脱地跪倒在粘稠的地面上,头顶滴落的水珠顺着她的头发流进了她的嘴角,闻灼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咸的。
她的情况实在太糟,右手手掌鲜血淋漓,被锈蛛口器刺穿的左腿已经变得肿胀透明。她感到了一阵强烈的精神虚脱和恶心,她几近晕厥。
就在这时,管道入口处传来轻巧的落地声。
滕凛无声无息地出现,她扫过通道的一片狼藉,闻灼那还插着通讯设备碎片的手掌,沉默了几秒。
目光最后落在闻灼苍白却带着一丝狠厉的脸上,“锈蛛群。看来你没听我的建议。”滕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玩味。
“……是它们先动的手。”闻灼喘着气,费力地挪动自己越发肿胀的左腿,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只好……跟它们好好‘沟通’了一下。”
“用什么沟通?”滕凛的目光落在她血肉模糊的手上。
“用它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闻灼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痛苦。”
滕凛沉默了。她再次环顾四周,想象着刚才这里发生的一切。
一个没有经过任何战斗训练的操作员,独自一人,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退了一整个锈蛛群。
她不再多言,快步走到闻灼身边蹲下,动作利落地从身后的巨大背包里取出一个医疗盒。
“手。”滕凛的命令简短有力。
闻灼虚虚地伸出受伤的右手。
滕凛看了一眼嵌入手掌的塑料碎片,用镊子快速地将其夹出,随即喷上巨量的酒精。 “
嘶——”疼痛让闻灼倒抽一口冷气,但还好,比起刚刚面对锈锈群的恐惧并不算什么。
“忍一下。”滕凛头也没抬,手法娴熟地用敷料覆盖伤口,“锈蛛的口器带有腐蚀性分泌物,你的腿更麻烦。”
果不出所料,闻灼的左腿已经肿胀到快要爆炸的地步了。
“算你运气好,只过了十分钟….要不然,你只有一条腿了哦。”腾凛对着闻灼邪恶地笑了笑,锋利的黑色匕首划开肿胀的近乎透明的脓包,黄绿色的腐臭脓液瞬间涌出。
腾凛取出一支特制高压无针注射器,扎进闻灼小腿肌肉,“可能会有轻微的震颤和低烧,这是纳米药剂在工作的标志。”
她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散乱一地的医疗用品。貌似不经意地询问,“你刚才说,你用‘痛苦’沟通。具体,是怎么做到的?我下来时,似乎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很尖锐,不像普通的念力爆发。”
闻灼靠坐在冰冷的管壁上,感受着药剂在体内扩散带来的微凉感和眩晕,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知道那算什么……就是感觉。光是把‘痛’的感觉扔给它们不够,得让它们……‘尝到’才行。”
她尝试着描述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把我当时的痛苦,变成了一把看不见的、但是很锋利的刀子,捅了回去。”
“刀子?”滕凛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神微妙,“你能将‘痛感精神’具象化?”
“具象化?”
“嗯。”滕凛指了指闻灼包扎好的手,“普通的念力冲击,就像用拳头砸人。虽然疼,但不够致命。而‘痛感精神’,尤其是高纯度的,理论上它可以被塑造。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这需要极高的专注度、精神强度和……嗯,对痛苦的深刻理解。”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在‘远征军’服役时,见过最顶尖的‘对外派’好手,他们能将被掠夺来的痛苦情绪粗糙地凝聚成锤子或斧子的形状,加大破坏力。但那种东西,浑浊不堪,反噬也强。”
“但你刚才弄出来的东西……”滕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绷带,回溯着闻灼手掌上曾凝聚的力量,“……感觉不一样。更尖锐,更……纯粹。像晶体。”
闻灼回想自己情急之下的所作所为,那种感觉模糊但强烈:“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要让我的痛苦变得有力量,要能刺穿它们……凭什么只能它们咬我?”闻灼甚至笑了笑,带了些孩子气的不肯饶人。
“无意识的形态凝聚?”滕凛若有所思,“你的天赋比我想的还要特别。”
“矿脉小姐,你不仅能产出高纯度的‘矿石’,似乎还能无师自通地把它打磨成武器。”
“试着感受一下你现在伤口的感觉。”滕凛忽然指示道,“集中精神,回想你刚才制造那‘刀子’的过程,但别真的释放出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闻灼闭上眼,顺从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掌和脚踝的阵阵抽痛上。剧痛过后是持续的钝痛和麻痒,这种感觉在她的高度专注下逐渐变得清晰,甚至……可视。在她意识的视野里,那些弥漫的痛感不再是无形的,它们开始吸引周围逸散的念力,仿佛被无形的力场约束,缓缓凝聚…… “红色……暗红色的……棱刺。”
闻灼喃喃道,她的额头渗出细汗,精神力的快速消耗让她有些吃力,“很短,很不稳定……像一块碎掉的、尖锐的玻璃……”
“很好。”滕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保持住这个印象。记住这种形态。这是专属于你的‘武器’的雏形。”
她站起身,向闻灼伸出手。 “能走吗?”
闻灼尝试着站起来,但受伤的左脚即使注射过特质药剂也无力支撑。
滕凛看了一眼,把巨背包挂在了胸前,微微屈膝,“上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血腥味和刚才的动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闻灼愣了一妙,看着滕凛并不算宽阔的后背产生了迟疑,但由于伤势过重还是伏了上去。
趴在滕凛的背上,能感受到她行动时肌肉流畅的发力感,以及她骨骼震动传来的微弱嗡鸣。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久前她们还是陌生人,甚至带着相互利用的算计,此刻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紧密相连。
“ 所以,”闻灼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闷闷的,“那种‘具象化’的武器,以后会变成真的刀子吗?”
“这取决于你的精神和你能承受的痛苦有多大。”滕凛的声音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理论上,只要你的念力足够强,对形态的控制足够精细,你可以把它变成任何你想要的致命形状——针,飞镖,甚至一张网。但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控制,否则首先被反噬伤到的就是你自己。”
她短暂地停下,回头看了看闻灼的脸,那是一张看起来就非常不健康的脸,“别忘了,你用来锻造它的材料,是你自己的痛苦。每一次使用,消耗的都是你的精神和你承受伤痛的本源。”
通道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更嘈杂的声响,空气中也开始混合着机油、劣质能源和某种食物烹饪的复杂气味。
“我们快到了。”滕凛说,“抓紧我。‘锈带’的‘欢迎仪式’可比锈蛛‘热情’多了。” 闻灼下意识地收紧了搂住滕凛肩膀的手臂。
她们正离开废弃管道的寂静,一步步走向那片法外之地的喧嚣与混乱。
而闻灼的手中,一把由痛苦凝铸的钥匙却悄然诞生。只是她还不知道,这把钥匙即将打开的是比锈蛛巢穴还要危险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