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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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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的支教生活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这学期的最后一天。
和平常一样,陶嘉闵早早起了床,把自己收拾的妥妥帖帖去了学校,还背了个背包。
背包里装了52封信,是他写给二班孩子的。
教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上课铃响过,孩子们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等他。
“上课!”班长声音洪亮,“起立!”
“老师好!”
他们的声音整齐,比每次都更响亮,陶嘉闵愣了一下,转而笑了。
他仍旧像往常那样上课,学生们听得一如既往地认真,两手交叠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微微仰着头往前看,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节课,然而谁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
临近下课,陶嘉闵嘱咐了他们几句,正要给他们发信,被索朗打断。
“老师,我们有个礼物给你。”索朗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脸蛋红扑扑的,讲台下其他孩子也有点羞涩。
索朗戳了戳同桌,是个腼腆的女孩,但陶嘉闵记得,她声音很亮,很好听。
“老师,我们一起写了封信,想念给你听。”女孩脸红红的,不敢抬头看陶嘉闵。
一股暖流涌过心头,他看着孩子们纯净的眼睛和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不舍:“念吧,我听着。”
他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
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亲爱的陶老师,我们是北原一小五年级二班的同学们,临别之际,我们想给您写一封信。陶老师,您真的很会教英语,在您来之前,英语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科,跟语文数学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接触的晚,我们很多人都对英语不感兴趣。但您把英语课变的生动有趣,在课上,我们知道了很多希腊神话,国外故事,也明白了语言的演变与进化,英语课本上的单词和句子好像一下子活过来了。”
“您还告诉我们,英语是我们沟通世界的桥梁,让我们用自己的眼睛和体验去重新定义英语。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对英语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梦想着有一天能走的更高更远,现在世界的舞台上表演。”
“陶老师,您是老师,也像我们的哥哥,除了学习,生活上的事情您也帮了我们很多,您教我们怎么交朋友,怎么跟阿爸阿妈说话,还有很多很多……”
“陶老师,一个多月过得很快,我们都很舍不得你,希望你回北城以后还能记得我们,我们在这里也会好好学习,不会辜负您对我们的期望。”
信的落款是五年级二班全体同学。
念完信,小姑娘眼眶已经红了,讲台下已经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陶嘉闵眼眶发红,喉咙里堵得厉害,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对上五十多双眼睛的那一瞬间,陶嘉闵仿佛窥见了教育的灵魂一角。
当初学教育学专业并没有想太多,仅仅是因为辅导班的那群孩子和糯糯,还有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那时他对教育这个词并没有太深的感触,学就学了。
跟了王老头好几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学生和案例,陶嘉闵只觉得自己对教育的理解更加深入,可还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蒙在他们中间,碰不到扯不破,他不止一次问自己那是什么,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这一瞬,五十多双亮闪闪的眼睛掀起波涛,将那层薄膜冲破,露出了真相一角。
教育大概是灵魂的相互碰撞与指引。陶嘉闵指引他们找到人生的方向,而这群孩子让他体会到为人师长的真谛与内涵,相互成全,共同成长。
他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书包里的信被摆在讲台上,陶嘉闵念着名字一封一封发给他们,像某个郑重的告别仪式。
直到下课铃响,班主任进门,给他们拍了一张合照。照片正中间是陶嘉闵,被一群手里举着信的孩子们紧紧围着,他们笑得很开心,眼睛里却含着点点泪光。
走出学校门口时,陶嘉闵还在恍惚,仿佛看见了自己第一天来这里的场景。尚未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身上一热,已经到了某个人的怀抱里。
“你怎么来了?”陶嘉闵开口,带了点鼻音。
“我上午出诊结束了,找你吃饭。”许言午拍拍他的后背,“我还欠你一顿,忘了?”
陶嘉闵笑了:“吃食堂啊?”
“吃吗?再吃一次?”许言午问他。
“那走吧。”陶嘉闵吸了吸鼻子,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别闹,让孩子看见。”
许言午不再逗他,只是跟在他身后,离得很近。
食堂不会因为今天谁来明天谁走而改变什么,胡萝卜丝依旧是照放。但这一回用不着陶嘉闵亲自动手。
许言午仔细挑着餐盘里的胡萝卜,然后把两人的互换:“吃吧,给你挑干净了。”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陶嘉闵突然想给自己辩解一下,说挑食的毛病已经改了很多。
“别其实了。”许言午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吃胡萝卜不算事儿,你不吃什么就给我。”
“你是我垃圾桶吗?”陶嘉闵弯了眉毛。
“嗯,勉强吧。”许言午轻轻哼笑了一下。
从前挑了胡萝卜,菜里也总会带着胡萝卜味道,但今天陶嘉闵什么也吃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味觉坏掉了,因为太幸福而失灵。
饭后两人慢悠悠往回走,出了学校又走了一段时间,陶嘉闵感觉手心一热,许言午的手终于牵上来了。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陶嘉闵说着,手上用力捏了捏。
“不能。”许言午说。
“被人看见怎么办?”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许言午表情一点不变,平静的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那也……”陶嘉闵话没说完就没声了。
“算了,你说的有道理。”
牵手真的很舒服,许言午的掌心温热干燥,比他的手更大,陶嘉闵被包裹在里面,连带着全身都热乎乎的。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冬天要是能这样牵着,应该会很暖和。
“想什么呢?”许言午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想你的手很热。”陶嘉闵说。
许言午轻轻笑了一下,俯身在他耳边说:“冬天更热。”
陶嘉闵耳朵尖瞬间红了:“你这人真是……”
“真是太好了!”江陆峥大叫起来。
陶嘉闵正好从外面回来,问:“什么太好了?”
“明天这里过节,村长刚才说邀请我们一块去!”
“什么节?”
“好像叫‘祈丰节’,就是祈祷收成的节日。”江陆峥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衣服,“村长还给我们送衣服来了。”
“医援队的也去吗?”陶嘉闵问。
江陆峥哈哈一笑:“去啊,肯定去啊,都是来帮忙的,有什么道理我们去他们不去!”
“你干脆直接点。”江陆峥挑眉,“问许言午去不去得了。”
陶嘉闵一噎,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你放了我。”
江陆峥于是闭嘴,笑得更高兴。
祈丰节这一天很快来了。
陶嘉闵他们起了个大早,穿上索朗阿爸送来的衣服。袍子多是黑色和深蓝色的,由棉布和绸缎制成,柔软舒服,袖口处是繁杂鲜艳的花纹。
跟他们一起出发的,是医援队的一群人。
看见许言午的那一刻,陶嘉闵愣了片刻。许言午个子高,身量比高中那会儿更宽厚结实,长袍穿在他身上妥帖合身,把肌肉线条勾勒的清清楚楚,衬得整个人精神有力。
陶嘉闵隔着人群对上许言午的眼睛,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波涛汹涌,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被拆吃入腹。
他赶紧收了眼神,不自然地偏了偏头,错过了许言午眼底的笑意。
一群人在跟着索朗来到地头。
整个村的村民几乎全在这里了,他们排成长队,围在山边,五颜六色的传统服饰给寂静的群山增添了生动的色彩,像广袤大地上开满了生命力旺盛的花。
他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围着田走,一边走一边唱歌摇旗。
陶嘉闵他们听不懂,但却无一不感受到村民的虔诚。他们跟在队伍中,用心感受,听着最为纯净的歌谣,仰望着不远处的群山和绿地。
山路蜿蜒,空荡荡的山脚下此时围满了人,他们唱着,跳着,笑着,祈祷着,像大山的孩子,干净又纯粹。
时间过得很快,白天的活动让他们既兴奋又高兴,忍不住开始期待晚上的活动。
祈丰节持续整整一天,从早到晚。村民先是到山脚下,绕着田转圈唱歌,接着是赛马射箭,到了晚上,他们还会跳舞唱歌喝酒。
天色渐晚,村民们围坐在一块,生了火烤羊。趁着羊肉还没熟,他们围着火堆跳舞,还唱着民族歌谣。
陶嘉闵乐呵呵坐在地上看,看着看着被江陆峥和陈天齐一把拉起来。
“别光坐着啊!”他俩说,“一块跳呗。”
“我不会啊。”陶嘉闵人虽然被拉起来,但还是没动。
“你看我俩会?”江陆峥一边说一边晃了晃胳膊,“跟着跳就行了,管他会不会呢!”
陶嘉闵正犹豫着,一下子就被人拉进了队伍。身后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正高兴地看着他,给他示范动作,还告诉他歌词是什么意思。
动作其实一点不难,江陆峥说得对,重在氛围。陶嘉闵跟在队伍里,听着好听的歌,渐渐也上了道。
古老又神秘的歌谣在耳边回荡,跳动的火苗映的人眼底通红,陶嘉闵唱着跳着,不时回头看,看见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许言午。
陶嘉闵一下子笑开,把手抬得很高,冲着树那边挥手,火光映的他脸颊微微发红,投到许言午的眼底,黑沉沉的眼珠迸出了火花。
跳够了唱够了,羊肉也熟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陶嘉闵和许言午紧挨着,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贴了嘴唇,又很快分开。
“你看见我了吗?”陶嘉闵问。
“看见了。”许言午勾了勾嘴角,“跳得很好。”
陶嘉闵本来是带着点小自豪问的,听见许言午的回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乱跳的。”
“那也好。”许言午压了压他后脑勺翘起来的头发。
明天没什么任务,有佳肴美酒相伴,一群人索性放开了,王老头和老张一边追忆年华,一边喝酒吃肉,已经进入了抱着对方叫兄弟的程度。
酒很烈,陶嘉闵怕自己喝醉,喝得很少,小口小口的抿。许言午反而一点也没克制,一杯喝完接着一杯。
“哎,你等等。”陶嘉闵拦下他,“你伤刚好了没多久别这么喝。”
许言午冲他一笑,眼神复杂:“我想喝。”
“想喝也不是这么个喝法。”陶嘉闵皱了皱眉,从他手里拿过酒杯。
“给我吧,我想喝。”许言午眼神直勾勾看着他,表情很严肃,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陶嘉闵怔愣了片刻,最终还是松了手,心里已经盘算着等会儿怎么把人背回去。许言午无知无觉,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牵着陶嘉闵的那只手始终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