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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自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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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是大锅饭,味道肯定比不上外面饭店里做的,但胜在是给学生吃的,营养丰富还相对健康。
这几年陶嘉闵除了不吃特定的那几样蔬菜外,挑食的毛病已经好了很多。
许言午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吃炒的没什么味道白菜豆腐,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重逢以来,他总觉得陶嘉闵变了。不起眼的小细节,一点点小方面,许言午都会觉得眼前的人跟之前不太一样,可总体上,他还是陶嘉闵,还是那个善良的人,还是那个会心软的人,还是那个事事会考虑别人的人,还是那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人。
想要抓住他的心越来越迫切,许言午恨不得把人紧紧拴在身边。
许言午眯着眼睛看他,压住了眼中急切的渴望和抑制不住的悲伤。
“还看呢?”陶嘉闵吃了口白菜,又夹了一筷子米饭,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么下饭啊?”
许言午猝不及防,呛地咳了一下,转而笑了。
“笑什么?”陶嘉闵问,“几年不见你倒是爱笑了。”
“没什么。”许言午眼底光芒流转,笑你还是那么心软,还是一样的善良,还是原来那个陶嘉闵。
吃过午饭,他们各自回住处午休。路口处许言午问他:“我以后能看你上课吗?”
陶嘉闵语气平淡:“你不用出诊了?”
“出。”许言午说,“但也不是每天都出,我们几个轮班,不出诊的时候就写报告。”
“咱俩时间对不上。”陶嘉闵没看他。
“我看你课表了。”许言午说,“有几次能对上。”
陶嘉闵抿了抿嘴唇,眼神假装不经意落在他擦伤的手臂上,涂过碘酒的伤口微微发黄,混合着不太明显的血迹,看着还有点叫人心疼。
他咽下了心头的不适,半天才说:“下回别翻墙了,说我名字,走正门。”
“好。”许言午的声音低沉,音调却带着明显的上扬。
陶嘉闵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往回走,许言午一直盯着他,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走。
不知道是不是脚受伤的原因,陶嘉闵这个午觉睡得格外好,闹钟响的时候,他还在梦里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坐起来回味着梦。
他梦见自己回了宁城。
仲夏之际,小巷子里吹来的风带着热气。几个奶奶还好好的,她们围坐在那张小圆桌旁边,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时不时提到谁家的闺女孝顺,谁家的儿子有出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题,陶嘉闵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捞个水果吃。
他想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几个奶奶怀里,让她们给自己扇扇子,讲故事,可却发现怎么也靠近不了她们。
正失落着,有人喊他的名字。陶嘉闵转身望去,卓凡他们穿着校服,抱着西瓜朝他跑过来,头发被汗水打湿,却掩盖不住他们亮晶晶的眼睛。
走在最前面的是许言午,他微微笑着,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陶嘉闵用了全力也没能看清。
一群人笑着闹着,朝他跑来,很吵很热闹,陶嘉闵没忍住张开双臂,第一个拥抱他的是带着梧桐叶的风,无数碧绿的叶片轻轻落下,任由风带着吹向自己。
然后他就被许言午抱了个满怀,卓凡他们在一旁大声喊叫,声音简直能穿透整个小区,几个奶奶坐在板凳上笑得很开心,一边笑一边相互对视。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欢声笑语,所爱之人,一个都不少。
陶嘉闵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做过这样的好梦了,坐在床上清醒的时候,睫毛被泪水打湿。
不怪他,实在是,这个梦太美好了,美好到,只能称作是一个梦。
他快速下床洗了把脸,泪水混着清水一起流走,连带着那个幸福的梦一起冲走。梦很美,但终归是假的。
自打进了夏天的末期,西城的天基本上是一天一个样儿,带着高海拔地区独有的特点。
酷暑消散,云卷云舒,转眼已经快一个月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索朗这个班的一大半学生已经能够很准确地读对音标和单词,剩下没掌握的同学在陶嘉闵的鼓励下也没气馁,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踏实。
学期课程快要结束,转眼他们学到了最后一个单元,单元主题是“梦想”,简简单单的“dream”一个单词。
陶嘉闵没急着教课文,而是问了孩子们一个问题:“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下面讨论地很热闹。
“我的梦想是成为跟我阿爸一样的牧民,养很多很多健康的牛羊。”
“我的梦想是……”一个女孩腼腆的说,“当像陶老师这样的老师。”
“我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我想当医生治病救人!”
“我想成为翻译官!”这是索朗说的,“我想成为沟通世界的桥梁!”
他眼睛亮晶晶的,说这话时双颊微微泛红,透着一丝不好意思,语气却又很坚定,一直看着陶嘉闵。
陶嘉闵回应他一个微笑。
那天索朗跟他挨着坐,问了他很多西城以外的东西。小孩儿长到这么大,没离开过北原村,最远不过是去西城转一转,对外面的世界虽有接触,可并不多。
能说的太多了,陶嘉闵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先就着英语这个话题跟索朗说了很多。
提到翻译官的时候,索朗一开始很疑惑:“陶老师,现在人工智能这么发达,他可以把中国话自动变成英语,外国人也能听懂,那翻译官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为什么还要学英语呢?”
陶嘉闵想了想笑了:“你说的很对,未来某一天,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使用人工智能或者翻译软件翻译语言,人工智能也一定会越来越完善。但索朗,你记住了,我们学英语,永远不只是学习语言,我们学的是语言背后的逻辑和文化,还有情怀。”
索朗听不明白,疑惑地歪头看他。
一瞬间,糯糯当时和索朗一样疑惑的表情,很多质疑和不认可的声音隔着岁月的时光,在这一刻汇聚。
五年前选择英语的时候,质疑的声音不绝于耳。陶正阳说学英语没用,以后早晚被翻译工具取代,亲戚说男孩子学英语不好,应该学理工科,说他选了个天坑专业以后一定会很辛苦……
陶嘉闵穿梭在质疑声中,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他说,英语是工具不假,可它本身的意义远超作为工具的意义。陶嘉闵更愿意把它看成一座桥梁。
“桥梁?”索朗问他,“为什么是桥梁?”
“是沟通世界的桥梁。”陶嘉闵摸摸他的头,“确实有很多工具能把中文翻译成英文,翻译得还挺不错。但我们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中国人更了解我们国家,所以只有我们才能最准确地向世界传递中国的声音,用我们想用的方式,这是只属于我们的一种权利。而且,你会说会用跟人工智能总归是不一样的。”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看法。”陶嘉闵摸了摸他的头,“你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看法。”
索朗听得津津有味,他没有全都明白陶嘉闵的话,但内心升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激动感和自豪感。
“老师,我能向世界传递声音吗?”他眼睛一眨一眨的。
“能。”陶嘉闵说,“考试只是学习英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只要你坚持,一定能,未来的翻译官。”他拍拍索朗的肩膀。
那天他们就坐在北原村东边的绿地上,面前是巍峨高山,一个小小的少年对着高不见顶的群山说他将来要走出这里,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把北原村,木安县,西城和中国带到更多人面前。
陶嘉闵站在讲台上,看着一群孩子激动地说着自己的梦想,五花八门。
突然,有个孩子问:“老师,梦想分不分高低贵贱呢?为什么我说我想成为牧民,有人会笑话我?”
陶嘉闵说:“没有高低贵贱,每一个梦想都是宝贵的,哪怕再小,对你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那老师,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陶嘉闵怔愣片刻,他的梦想好像一直在变。一开始是希望能永远跟爸爸奶奶一起生活,后来变成了想得到更多的爱,再后来变成了要考更好的成绩,最后变成了想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无数个大的小的重要的不值一提的梦想,有的再也不可能实现,有的已经完成。他站在讲台上,一张张笑脸映入眼底,带着独有的真诚与可爱,却不失力量,他笑笑:“大部分都实现了,没实现的我还在努力。另外,能遇见你们也是我梦想的一部分。”
讲台下一群小孩笑得更高兴。
陶嘉闵抬头往窗外望去,一个笔直的身影站在窗户外,眼带笑意地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与自豪。
隔着窗户,陶嘉闵与他对望,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两人讨论未来的日子。时隔五年的对望,终于实现了。
下课后,陶嘉闵正收拾桌子,听见有人敲窗户。
“你干嘛不进来?”陶嘉闵倚在窗户边问他,“翻墙进来的时候你光明正大,光明正大进来的时候你反而不来了?”
“不进了。”许言午敲敲窗户说,“在外边等你,吃饭。”
“还没吃够食堂啊?”陶嘉闵笑了。
“跟你吃就吃不够。”许言午一脸认真。
“你……”陶嘉闵转身收东西,不知道忙什么。
傍晚时分,两道人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贴得很近,两个人一起往食堂走。
许言午走得很慢,跟陶嘉闵微微错开,手指不经意动了动,两道影子的手立刻纠缠在一起。
他无言地笑了笑。
“陶嘉闵。”许言午叫住他,“恭喜你,实现你的梦想。”许言午笑着看他。
“你呢?”陶嘉闵问,“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实现了一半吧。”他说。
另一半跟你去北城的梦想没能实现。
“我回来,就是为了实现另一半的。”
陶嘉闵心跳漏了一拍,可五年前的梦想就算留到五年后实现,还能一样吗?梦想还是那个梦想,人却已经不同了。
“瞎想什么。”许言午敲了他脑袋一下,“是我想办法实现。”
陶嘉闵心里嘀咕,说得好像不用我配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