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礼物》川栢

39、雪人

　　陶嘉闵被大清早的鞭炮声吵醒。
　　打开手机一看，不过五点半。想着今年是大年初一，索性也不赖床。
　　他穿好衣服解锁手机，进了微信才发现，一大堆的未读消息，全是群聊“四个陀螺”的。

　　名字是决赛结果出来后卓凡再次改的。陶嘉闵和许言午算是暂时解放了，剩下四个，罗茜忙活申学校，卓凡，李书越和秦子琛按部就班跟着进度总复习。

　　卓凡卡着点在群里发了一长串的新年快乐，还配上了奇奇怪怪的表情包，接着就被罗茜嫌弃了。但人家丝毫不在意，顺手甩出一个大红包，然后引发了一长串的红包雨。
　　陶嘉闵点进去一看，还有自己的一份，不禁笑出来。
　　许言午也偶尔说几句，只不过说的很少，除了句新年快乐就是发了几个红包。
　　陶嘉闵扒拉着看完群消息，正要退出去，瞥见了微信置顶的人。犹豫了半天，他点进去发了条“爸，新年快乐。”
　　对面没有任何回复，陶嘉闵也不再纠结，锁屏下了床。

　　年初一的早饭仍然是水饺，奶奶闲不住，五点就起来收拾了。
　　“醒了？”奶奶正和面，“你问问许言午起来没，叫他来吃饭啊。”
　　陶嘉闵回忆了一下聊天记录的时间，四点多。他猜言午应该不是没起来，是压根就没睡。但还是很谨慎的没有直接打电话叫人。
　　一直等到他跟奶奶包完水饺，天已经蒙蒙亮，电话才拨过去。
　　“喂？”许言午声音有点低哑。
　　“新年好！”陶嘉闵声音脆生生的，“你起床没？我跟奶奶包了饺子，醒了就过来吃。”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没有十分钟，许言午就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陶嘉闵推开门愣了半天。
　　“你这是……”
　　“给奶奶的。”许言午解释，“昨晚上我爸秘书送来的，我自己也不吃。”
　　“我劝你最好带回去。”陶嘉闵跟他开玩笑，“否则你应该是进不了这个门。”
　　“什么进不了这个门？”奶奶闻声出来，见许言午也是一惊，“你这孩子，带什么东西，几顿家常便饭而已。”
　　可不止几顿饭了，许言午想。
　　“嘉嘉，你快陪着言午送回去，听话啊。”
　　陶嘉闵露出一副“我就说是这样吧”的表情，推着许言午回他家了。
　　“下次什么也不许带。”陶嘉闵忿忿，“不然还得我亲自送你回来，多浪费时间。”
　　许言午被他推着，一路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把东西放屋里，陶嘉闵接着就拉着他就往回走。
　　“等等。”
　　“怎么了？”陶嘉闵警惕，“你可别再想拿东西了。”
　　“不拿。”许言午说，“给奶奶的她不要，给你的你要吗？”
　　“给我的？”陶嘉闵心突然跳得很快，“什么？”
　　许言午没说话，朝另一个方向走，陶嘉闵紧紧跟着他：“是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给我说呗？”
　　“等会儿。”
　　陶嘉闵被他吊胃口吊的难受，整个人急地冒汗，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很快，他就看见了熟悉的地方，是一个荒废的小公园。
　　回忆纷涌而来。
　　那时候这里刚建好，有很多健身器材，还有一片小树林。爸爸奶奶还有阿姨会在饭后带他来这里玩，碰上下雪天，还会在这里踩踩雪堆雪人。
　　再后来，来这里玩的人多了陶晨昱，就不那么愉快了。陶晨昱年纪小，爱争宠，见不得陶正阳陪陶嘉闵堆雪人，就会生气把雪人踢坏然后哇哇大哭。陶正阳和阿姨就会哄着他，只陪他堆雪人。
　　陶嘉闵清楚的记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堆雪人，陶正阳不时看看他，露出抱歉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普普通通的雪人，成了小孩念了很多年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陶嘉闵回过神来，声音带上了点不明显的鼻音。
　　“昨晚上的小姑娘说的。”
　　小姑娘说，这里是院里小孩儿的秘密基地，虽然荒废了，但他们总会来这里玩。
　　许言午说：“我猜你小时候在这玩过。”
　　是在这玩过，只不过不好的回忆居多就是了，陶嘉闵想。
　　“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言午不再卖关子，侧身让开几步，小花园正中间的木头台子上，一个雪人安安静静站在上面。
　　雪人很精致，一看就是费了功夫做的，足足有半人高。脑袋和身体是个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圆，接口处围了一条黑白格子围巾，眼睛是两颗纽扣，帽子是藏蓝色卡纸，鼻子那儿还插了个胡萝卜。
　　很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雪人都漂亮，陶嘉闵看见第一眼就这么想。他慢慢走过去，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怕碰坏迟迟不敢下手。
　　“想摸就摸。”许言午说，“天很冷，化不了。”
　　陶嘉闵这才把手贴上，明明应该很凉，他却觉得有一股热气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口，烫得他心里一阵翻涌。
　　很多年前，他一个人在角落里看着一家三口堆雪人的时候，曾经想过，未来某一天，会不会再有个人专门为他堆一个雪人，哪怕是个很小很小的雪人。
　　“给你堆的。”许言午靠近，看见陶嘉闵发红的眼尾，又默默侧开头。
　　“很好看。”陶嘉闵又重复了一次，“真的很好看。”
　　“你什么时候堆的？”
　　陶嘉闵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昨晚两个人放烟花一直到很晚才回去，回去以后又忙活着贴对联和福字，这个雪人一看就需要很久才能做好。联想到今早四点多的聊天记录，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不至于。”许言午声音带了点得意，“我算是比较有天赋的南方人。”
　　“那你也太谦虚了。”陶嘉闵让他逗笑了。
　　至此，陶嘉闵越来越确定，除了画画，许言午大概真的没有不会的东西。
　　“为什么想起来堆雪人？”陶嘉闵问。
　　“不是雪人。”许言午理了理雪人的围巾。
　　“？？？”
　　“是你。”
　　陶嘉闵反应半天，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色羽绒服，黑白格子围巾，藏蓝色帽子……
　　他没忍住笑出来，指了指雪人的胡萝卜鼻子：“但我不吃胡萝卜。”
　　许言午：“那你去拔了。”
　　“算了。”陶嘉闵摆手，“我还是完整一点比较好。”
　　陶嘉闵围着雪人看了又看，眼睛一直亮晶晶的，他说：“谢谢你，许言午。”
　　“陶晨昱出生以后，就再也没人陪我堆雪人了。”他笑笑，“所以我就自己堆，但我动手能力很差，每次堆的都很丑。”
　　谢谢你专门送我一个好看的雪人。
　　“你在这等等我吧？我想拍照。”
　　见许言午点头，他赶紧回去拿相机，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奔涌而出。他突然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思，但随后又想，再等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等我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生活。

　　回来的时候，陶嘉闵把相机递给许言午：“你帮我跟它拍个合照吧。”
　　说着人已经站过去，许言午按下快门，把两个白团子拍下来。
　　“啧。”许言午看着照片突然说，“少了点东西。”
　　“少什么了？”陶嘉闵奇怪。
　　许言午突然伸手指了指陶嘉闵眼睛：“少了点眼影。”
　　“我……我不是。”陶嘉闵用手背胡乱一抹，“风太凉了，我迎风流眼泪。”
　　“哦。”
　　“真的！”陶嘉闵急了，“我打小就这样。”
　　“嗯。”
　　……
　　算了，陶嘉闵认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发现了。
　　“走了。”他耷拉一张脸，“回家吃饭。”

　　饺子热气腾腾，陶嘉闵偷着哭了半天饿得不行，一口一个，被奶奶吐槽没吃相。
　　“你吃慢点，不嫌烫啊？”奶奶揶揄，“你这样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你？”
　　陶嘉闵不服：“我干嘛非得让姑娘看上我？”
　　“那你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啊？”奶奶敲他一下。
　　应该不会是一个人的，陶嘉闵偷偷看了眼许言午，暗自笑了笑。
　　“哎，奶奶，我还小，以后再说以后再说！”陶嘉闵赶紧打哈哈，顺便又一口吃了一个水饺。
　　奶奶打趣说他没个正形。
　　但说归说，红包还是少不了。饭后奶奶神秘兮兮拿出两个红包。
　　“一人一个！”奶奶很高兴，声音也很洪亮，“庆祝你们考上好大学！”
　　许言午自然不要，被迫跟奶奶玩起拉锯战，陶嘉闵在一旁抱着胳膊看戏，忽略了许言午几次三番投来的求救眼神。
　　乐着乐着，红包被塞进手里：“嘉嘉，任务交给你了啊，叫言午收着。”
　　“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最终还是轮在自己身上。
　　他试探着看许言午，立刻被拒绝。
　　“不收。”
　　“行吧。”陶嘉闵也不勉强，“我替你收着，就当你存在我这了。”
　　他拿出个盒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钱。
　　“你这是？”
　　“这是这些年来我奶奶给我的钱，她怕我受委屈，零零碎碎给了我不少，我都存起来了。”陶嘉闵提到这个，语气温柔，“有的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她跑到校门口给我送的，因为我没有零花钱，她怕我跟同学出去被看不起，大冬天骑个三轮车在校门口等我。”
　　“她真的……很爱我。”陶嘉闵说着，拆开两个红包，把四百块钱放进去又盖好，拿了一旁的纸笔写了张欠条。
　　陶嘉闵欠许言午现金二百块，可随时索要。
　　承诺人：陶嘉闵
　　“拿着吧。”陶嘉闵把纸条折好，“就当帮我完成任务。”
　　见许言午接过纸条，他忍不住问：“你会什么时候要啊？”
　　“随时。”许言午凑过来，“所以我算债主吗？”
　　好一个二百块钱的债主。
　　“算算算。”陶嘉闵也没拒绝，反正之前打工的存款还有一点，不怕讨债的。
　　“债主，有什么吩咐？小的给您倒杯茶？”
　　“打住。”
　　陶嘉闵乐得直笑。

　　“陶陶！”卓凡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陶陶你人呢？”
　　陶嘉闵于是中断了单方面的示好，跟许言午出了客厅。
　　“过年好啊，陶陶！言哥！”卓凡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过年好。”
　　“红包呢？”卓凡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我都拜年了。”
　　“我也拜年了。”陶嘉闵说，“非要这么算，你还是我保镖呢，是不是该意思一下？”
　　“啊？什么？突然聋了。”卓凡低头继续嗑瓜子。
　　陶嘉闵给了他一拳，穿好衣服围了围巾跟两个人一块出门拜年去了。

　　说是拜年，其实就是去几个奶奶家里吃吃喝喝。奶奶们对他们几个喜欢得紧，一进门各种瓜果零食全端出来，眼巴巴盯着他们吃。
　　走的时候还装了一大兜糖。
　　“奶奶，我们都这么大了，还给吃的。”陶嘉闵衣服口袋里被塞得满满的，除了糖还有各种坚果。
　　“还小呢还小呢。”杨奶奶笑，“上了班也是小孩，没结婚生小孩的都是孩子。”
　　三个人空着手去，收获满满回来，陶嘉闵甚至解下围巾兜着。
　　“那看来我三十岁还能是小孩儿。”卓凡说。
　　“怎么，你三十岁结不了婚啊？”陶嘉闵抓起一把糖分给他。
　　“应该……结不了吧。”卓凡思考了一会。
　　“你有情况啊卓凡。”陶嘉闵凑过去，“你犹豫什么？”
　　卓凡讪笑：“没有没有。有情况还能不告诉你吗？”
　　陶嘉闵露出个了然的笑容，凑到卓凡耳朵边说了个名字，卓凡瞬间红透了。
　　“你……你怎么……你是……”
　　“停，别你了。”陶嘉闵打断，“看来我猜对了。”
　　“……对了，你牛。”
　　“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啊？”
　　“先考试吧，等稳定下来再说呗，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卓凡声音闷闷的，“那照那么说，你能当多久小孩啊？”
　　“可能一辈子吧。”陶嘉闵笑了。
　　卓凡默默比了个大拇指，没往别处想。

　　三个人踩着雪往回走，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小孩的笑声和女人温柔的说话声。
　　陶嘉闵脚步顿了一下，把围巾里的糖和坚果分给了许言午和卓凡：“你们直接回家吧。”
　　“怎么——”卓凡话还没说完，看见抱小孩的女人就咽了下去。
　　“陶陶。”卓凡看着他，欲言又止。
　　“嗨没事儿。”陶嘉闵反而宽慰他，“大过年的能怎么着，你说是吧？”
　　卓凡于是不说话了。
　　许言午没动，陶嘉闵就推了推他的背：“你也回吧，我一会儿去找你，我们把罗茜他们也叫出来，一起聚一聚。”
　　“你说的。”
　　“嗯，我说的，回吧。”陶嘉闵看了他一眼，朝女人和小孩走过去，同时还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