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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江陵暗云涌(2) ...

  •   抵达时,天已破晓。

      眼前的风箫大街还残余着昨晚一夜笙歌后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残渣,两边未出摊的小铺泛着一种朦胧的鱼肚白。

      风微过,木质的小铺门面吱呀轻响,头顶上呈圆拱形的彩旗如蝴蝶盘旋般打转。

      “咱到的真不是时候,连着赶了一天多的路,正准备晚上去那个什么‘青玉案’睡个觉补充精神,结果到这的时候居民都已经快开始干活了。”落寒一下马,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燃尽最后一丝力气后瘫在了地上。

      楚听河苦笑着牵过她的马,拴在了马厩里。她的感觉也不太好,风尘仆仆地赶了两天路,虽为了图方便没有带铜镜,但脸上沾的灰却真真切切的能感受到。

      至于沈凌川,他还在强撑,努力让自己对那双沾满灰的双手的嫌弃不要溢于言表。

      “那为何现在不直接把行李放到那个酒店,开完房后睡一觉呢?”萧霁岚道,“都过上半是卧底的生活了,还在乎什么晨昏颠倒呢。”

      他还挺有意识,后半句话提到“卧底”时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一点。

      “先去跟‘青玉案’旅馆的老板会个面。”沈凌川斟酌的。

      劳累了两天的四人一拍即合,根据贴在大街中央石壁上的地图寻到了那个旅馆。

      旅馆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贵气些许,三四栋楼重重叠叠:巧夺天工的造型,大气优雅的配色,就如此伫立在面前俯视着其他店铺。

      高处延伸出一圈石台,名曰“摘星台”——昔年纣王曾于朝歌筑类似高台博美人一笑,如今想来,定是为达官贵人所设。

      萧霁岚跳过已经快抵达他小腿的门槛,走向中央的柜台,其余三人便紧随其后。

      这时周围都没什么需要办理住房的人,老板脸上挂着笑容,一张脸倒还不老,浓密的黑发不带任何装饰地披散着,遮住了半张脸。

      五官端正,除了较为清秀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的确是当卧底的好苗子。萧霁岚思衬着。

      “平日看店的店员还未起,吾姓王,是小店的老板。请四位官爷挑选。”王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捧起一张房屋分布图。

      落寒忽的记起那接头的暗语,手便按住银穗,手指律动,暗示的眼神望向王老板。

      见落寒的类似反常举动,萧霁岚也恍然大悟,连忙扯沈凌川的袖子,二人开始和着落寒那的声音波动银穗。

      物极必反,声音有点大了。

      王老板眯起眼睛,盯了他们一会,随后翻了个白眼:

      “你们搁这弹琴呢?”

      “啊?”几人尴尬对视。

      “罢了,既是主公派来的人,定有其用处。”王老板一挥手,招呼他们进了里屋。

      木门微掩,王老板开门见山地道:

      “‘王老板’是我随意起的称呼,而面对你们,我还是更希望你们称我--青梧。”

      提起自己的代号,他略有些灰白的脸上泛过一丝光泽,挡在脸上的头发被撩起,露出了凌厉的面庞。

      青梧,是凤凰栖居的“灵木”。

      “请问诸位的代号是什么?”青梧道。

      “暂时未想。”沈凌川习惯性的晃动着桌子上还没有倒茶的空杯,坦然道。

      “那还不快去想?限一天时间,要不然哪天不小心没了,都没人记得你是谁!”青梧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抓狂。

      “我们也要取一些事物的雅称吗?”落寒发问。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青梧也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他再次抬头道:“算了,常见便识的雅称就这么多,要是与其他成员相撞就不妙了,你们还是各取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罢。”

      他边说着,边掏出一张素白的信纸,示意众人把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写上。

      此事暂了,青梧又问道:“平日传送消息特有的密语你们都记熟了吗?”

      四人又面面相觑,沈凌川率先开口:

      “赶到这前,晚辈已经记牢了,尽可放心。”

      一开口就是一种难以磨灭的信任感。

      青梧满意地点头,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三个人。

      “今天便可熟记,青梧前辈能否将关于江陵有用的情报先与我们略说一二,以免目标重复。”

      这是萧霁岚惯有的招数--将被动给到别人身上。

      见对方都如此主动,青梧便递给他们一沓纸,嘱咐道:“都在这里了,记得背完密语后再看,以免看不懂。看完后直接烧掉,莫要留念。”

      话落,他又掐指算了一下时间,便从容起身出门,堆满了笑容帮四人开房。

      “几间房?”青梧问道。

      “前辈请教一下,请问您认为开几间,既能方便我们交流信息,又可以避免尴尬。”楚听河道。

      青梧盯着眼前的四个人,略微思考一下:

      “你们之间有没有夫妻?”

      “没有。”萧霁岚一口回绝。

      “那还说什么?俩男的一间,俩女的一间呗。”青梧又翻个白眼,“当然,我这么分可不是为了什么卧底的事,纯属是为了省钱。”

      他的直白令四人大脑纷纷宕机了一下,随后落寒咽了口唾沫开口道:

      “那前辈的意思是……”

      “你们不用把卧底的事情看的那么神秘,平日的任务虽是千奇百怪,但说简单点就是接收情报,执行情报,传递情报,制造情报。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得到江陵府每一场仗的战术,然后让沈府百战百胜。”青梧简明扼要。

      四人面面相觑。

      “看你们这表情,主公估计是没有跟你们说,后天便是两府开战的第一天了。首战江陵府的战术图已经获取了,我希望你们可以获取更多更新的信息。”

      沈凌川真是知父莫若子,瞬间明白前日沈彧允许他们前往这里,不是偶然的一拍即合,而是精心策划好的。他自己伪装成一副被动者的身份,表面上高高在上,实则就是让四个小辈来里面接应。

      “不是吧?主公连自己亲儿子都敢坑。”落寒也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萧霁岚转过身背对着沈凌川,小声道:“唉,无妨,沈叔与沈小主公一个性子:要脸。”

      “算了,回楼上休息吧。合作愉快,沈府霸业永恒。”话落,青梧又将长长的头发遮住自己的半张脸,眼中的光芒也暗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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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一股清润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与金陵城劣质香料的浑浊气息截然不同,沁得人眉尖微舒。

      “果然是沈府的人,干什么都能使我满意。”沈凌川面带微笑。

      “诗壁?”萧霁岚抬眼望去,正对木门的那面素白墙壁上,墨迹淋漓,还残留着未干的清苦墨香。

      诗壁是近年兴起的雅事,供住宿的文人墨客题诗留痕。此刻整面墙已被大大小小的诗篇占满,排版散乱无章,唯有一行字迹笔锋凌厉,在众墨中格外扎眼。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凝在那行字上——
      冷子安踏迹此间!

      读完,两人尴尬对视一瞬,萧霁岚连忙轻咳一声打圆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评价挺贴切,“踏迹此间”四字看似文雅,说白了不过是“到此一游”的酸腐说法。

      “冷子安,我算是记住你了。”萧霁岚忍俊不禁,指尖点着那行字。

      沈凌川也跟着咀嚼这个名字,心头莫名一动——好熟悉……

      “什么?”他盯着那三个字,目光骤然凝滞,半晌后,嘴唇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眼底迅速爬上血丝,像是有什么东西猝然冲破了尘封的枷锁。

      这不是几年前容府求学时,继容雪斩之后,与他并肩杀入最终决战的队友吗?

      念及此,冷子安那张略显稚气的清纯面庞骤然浮现在眼前,眉梢眼角满是温良,那般人畜无害的模样。谁能想到,就是这张脸的主人,亲手将彼时在容府风光无限、春风得意的沈府大少爷,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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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仍是盛世,容府朱墙叠嶂,红影沉沉。沈凌川立在春风里,指间银白铁链垂落于地,链环相叩时轻响细碎。风拂过他额前发丝,浓密睫毛下的眼眸明朗,周遭早已围拢了一圈满眼崇拜的人。

      他年方十五,在这天骄云集的容府求学脱颖而出。先是与容雪斩搭档,一路过关斩将未尝败绩;后又与冷落衍结为兄弟。

      冷落衍,字子安。

      初遇时,他是温润纯粹的师兄,性子温吞似无主见,每逢比试,总是默默配合着沈凌川的步调。那时的沈凌川纵是心高气傲,对着这仿佛天选般的小跟班,也从未有过半分戒备。

      “你瞧,那锁链竟是上好的镔铁打造。”有崇拜者指着他身侧垂落的铁链,低声与身旁人惊叹。

      “不愧是沈府大少爷。”

      “这般风姿,我愿与他私定终生!”

      “休要痴心妄想了。”

      议论声混着桃花的甜香,缠缠绕绕飘进沈凌川耳中。他脸上依旧是惯常的自信笑容,坦然受着众人的追捧。

      “凌川,决战即刻便要开始了,走吧。”

      远处奔来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年,正是冷子安。

      “好。”

      那时的他们,是并肩踏上比武场的。

      起初一切都循着计划推进,顺遂得无可挑剔。直到对面那人挥刀直劈冷子安——原是约定好,由他格挡这一击,沈凌川再从后突袭,这计划明明周全得毫无破绽……

      可冷子安的眸光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混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弄。那眼神,是沈凌川从未见过的陌生。

      下一刻,冷子安的身影毫不犹豫地侧身避开。电光石火间,沈凌川彻底暴露在对手的刀刃之下……

      鲜血飞溅。

      右手传来钻心刺骨的痛,年仅十五岁的他,仿佛瞬间便失去了右手的知觉,连带着那股意气,都被这剧痛生生斩断。

      场外的惊呼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模糊得听不真切。他咬紧牙关,凭着最后一丝肌肉记忆,硬生生撑完了整场比试。

      深夜,他踉跄着回到房间。

      烛火摇曳中,当看清右手食指只剩血肉模糊的半截时,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他嘴唇霎时失了所有血色,两行清泪从骤然空洞的眸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又是肌肉记忆驱使着他下意识抬头——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收回眼泪。

      收回这份狼狈不堪。

      他忽然恍然,自己怕是再也提不起那柄银白铁链了。

      链与剑不同,铁链需得五指齐力相勾,方能随心操控。而他这只手,已然废了。

      更让他心冷的是,自他受伤后,冷子安便彻底掌控了全局,大放异彩,展露的身手,是往日里那个他绝无可能拥有的。

      冷子安,难道一直都在演戏?

      彻骨的痛,锥心的骗……

      他想发疯,想入魔,可往日里刻进骨子里的傲然与矜持,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束缚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太丢人了。

      即便独自一人在房中,他也不愿让周遭的器物,窥见自己这不堪一击的脆弱。

      那一夜格外漫长,他没有拉上窗棂,任由自己浸入那冰凉的夜色中。

      从此,沈凌川弃链换剑。

      剑名:缠渊。

      名字不算豪气,他却并不厌弃这把剑。

      他只是……

      只是还妄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还能重新执起那柄银白铁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凌川在长安城那个夜晚握着铁链的姿势那么熟练的原因。
      哈哈,当然也只能是轻握,使不上力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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