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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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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只是出于好心邀请外乡人歇脚,但在路上偶遇巫祭大人后,这对年轻“夫妻”的身份顿时就与众不同了。
他们成了村里的大人物亲口吩咐要好好招待的贵客。热心大婶的态度愈发恭敬,一进门便高声唤来家人,要他们好好认认贵客的脸。
大婶家中只有两个孩子,看起来是姐弟俩。他们不怕生,听到动静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来客。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眼,” 大婶作势驱赶,“这可是巫祭大人的贵客。”
名叫小桃的女孩闻言反而“呜呼”一声,凑得更近,小脸上写满了新奇。她身后的弟弟却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只敢从姐姐肩膀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副内向害羞的模样。
趁着大婶去张罗茶水的空隙,小桃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初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森星桃,你可以叫我小桃!”
初雪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那个始终沉默的男孩身上。小桃立刻会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弟弟,“他叫森日河,是我弟弟。”
年幼的男孩被这么一撞,身子微微晃了晃才站稳。
当初雪的视线扫过森日河时,他立刻低下头,仿佛连目光的触碰都难以承受。
“我叫初雪,这位是五条哥哥。”
小桃歪着头,盯着五条悟脸上的黑色眼罩,担忧地问,“大哥哥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嗯…这个嘛,” 初雪面不改色,诋毁起来毫不犹豫,“他弱视,眼睛怕光,所以只能由姐姐扶着走了。”
身旁的男人从喉间溢出一声低哼,顺势将大半重量倚在初雪肩上,完美扮演起需要倚靠的眼疾患者。
初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姐弟。
女孩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裙,虽不华贵,但对比弟弟那一身明显发黄褪色的旧衣,足以见得她见在家中的受宠程度。
姐姐身体结实,面色红润;弟弟却身形羸弱,脸色苍白,仿佛久病缠身。
平平无奇、壮似牛犊的姐姐,与貌美如花、病似弱柳的弟弟。
这个小小的家庭组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他们的父亲又在哪里?
从这些细微处,已经能窥见这个崇尚母系的村子背后不同寻常的规则。
初雪对那个漂亮的弟弟更感兴趣,可惜小桃既看不懂眼色,也缺乏情商,像只小麻雀般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讨厌不够聪慧的孩子。
更让她暗自不爽的是那个对她避之不及的森日河,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飘向五条悟。
那自以为隐蔽的窥探,欲言又止的神态,仿佛藏着满腹心事。
怎么?病弱和眼疾就更有共同语言吗?难道长得好看跟她没有共通点吗?
就在小桃缠着她问东问西时,旁边的森日河正用那几乎能拉丝的眼神忧郁地偷瞄五条悟。而五条悟则仗着眼罩的遮蔽,全然无视了男孩无声的搭话企图,只悠闲地倚着初雪,用六眼将屋内布局尽收眼底。
那个大婶端个茶需要这么久?不会是在茶水里动手脚吧?怎么还不回来把她家小孩带走?真是烦死了。
“桃桃!不准缠着客人。” 姗姗来迟的大婶端着木盘出现在门口,蹙眉训斥道,“快去练你的舞!”
“没关系,小桃很可爱。” 初雪扬起无可挑剔的笑容,说着违心的场面话。
真是能装啊,明明烦得想打小孩了。五条悟肩头微颤,差点笑出声,连忙抬手掩住嘴唇。
小桃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令人意外的是,弟弟森日河却被默许留了下来。
不知道这小子想作什么妖。既然他这么喜欢五条悟,万一出事,就把他推出去顶锅好了。
初雪面上依旧笑靥如花,伸手去接大婶递来的茶水。指尖触及杯壁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改为双手恭敬捧着,小口啜饮。
哎呀,差点忘了要维持基本的礼节。
“呀——真是太感谢您了。” 她放下茶杯,优雅地拭了拭嘴角,随即轻蹙眉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郁。
“不知道村子里……有没有能让您行个方便、让我们暂时歇脚的空房间呢?”
以初雪的容貌,演戏不需要技巧。她只需微蹙眉尖,露出那般恳切真诚的神情,就有人愿意为她排忧解难。
“我们只稍作休息,很快就会离开的。” 她语气柔软,姿态放得极低,却让人难以拒绝。
漂亮的女人很难讨好,倾其所有也难以博她一笑,最终只会落得被欺骗利用的下场。
“姑娘怎么称呼啊?” 大婶将盛满点心的木盘整个推到初雪面前,满脸慈爱。
五条悟:“……”
就算推崇女性地位,也不至于连块点心都不给丈夫留吧?难道他只配吃残羹冷饭?
“叫我初雪就好。” 她说着,顺手将点心盘轻轻推回五条悟手边,继续与森月花笑着周旋,“婶婶怎么称呼呢?”
“哎呀,感情真好。” 森月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浑浊的目光在五条悟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我叫森月花,叫我月花就好啦。”
“至于房间……我这就让人收拾一间出来。日河,” 她的语气陡然转变,不同于对女儿的亲昵,此刻更像是在指使仆役,连眼神都吝于给予。
“去给客人收拾一下房间。”
面容绮丽的男孩顺从地低下头,“是,母亲。” 说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森月花在初雪身旁坐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胶着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一遍遍逡巡。
无论语气是欢喜还是惊诧,她眼底那抹近乎审视的慈爱都没有丝毫的改变,像一层黏腻的油污附着在皮肤上,看得人浑身不适。
“过两天就是村子里的祭典了,要不要留下来参加看看?” 一番看似寻常的交谈后,森月花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了真正的意图。
“年轻女孩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很热闹的。”
来了!
初雪精神一振,脸上瞬间绽放出能掐出水来的惊喜。她恰到好处地抬手捂住心口,为了演得更逼真,甚至暗暗屏息,让血气涌上双颊。
此刻的她面颊红扑扑的,眼眸亮晶晶的,整个人像是被这个意外的邀请点亮。
“真的吗?月花婶婶,您人真是太好了!哎呀——!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境地遇到你这样热心的人,真是得救了!”
甜得发腻的赞美与感激接连不断,她亲昵地挽住森月花的手臂,直把对方哄得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堆叠成了深壑。
真厉害的手段啊,不得了。五条悟在一旁暗自咋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为初雪这收放自如、真假难辨的哄人技俩感到惊奇。
他几乎能确信,即便换作自己,面对初雪那套甜得发腻的迷魂汤,恐怕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那一连串不带重样的赞美,配上她那副满是欣赏与崇拜的生动表情……
哎呀,真的拒绝不了嘛。
光是想象那番情景,他就忍不住发笑,绝对会被骗得倾家荡产吧。初雪的报复心,一直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凌厉得很。
“阿娜达,你一定没参加过这种节日吧?不期待吗?”温柔体贴的妻子捏着点心,悉心投喂身患眼疾、行动不便的丈夫,多么温馨恩爱的画面!
然而男人紧抿着唇,连条缝隙都不愿开启,满脸不情愿。即便蒙着眼罩,那优越的骨相与俊美的轮廓依旧夺目。
只是……也太娇气了些。要妻子搀扶,要妻子分享食物,要妻子亲手投喂,竟还不肯乖乖张嘴。
这种男人实在不适合作为结婚对象,不好养。森月花眯着眼暗自评判,对初雪挑男人的眼光不看好。
“亲爱的,张嘴。”
五条悟:“……”
你就继续装深情吧。他为什么不吃,心里没数吗?没看到他之前咬了一口就默默放在一边了吗?明知难吃还非要喂,是故意的。
“晚上吃多了不好消化。你这么久都没喝水,多喝点。”五条悟礼尚往来,掐着嗓子柔声回应,捧起初雪只抿了一口便放下的水杯,递到她嘴边。
杯口倾斜,浑浊的茶水眼看就要浸入唇齿。初雪脸色微变,立刻紧紧抿住了嘴。
哈哈,现在知道难喝了?
他恶劣地加重手上力道,掰开初雪的下颌,硬是将半杯水灌了进去。在她呛得连连咳嗽时,又赶忙起身,轻拍她的后背故作安抚。
“渴了也别喝这么急呀,小心呛着。”
死装货!
初雪抬头恶狠狠地瞪他,男人却回以一个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笑脸,让她浑身过电似的阵阵发毛。
有点恶心了……他还是贱兮兮的样子更顺眼一点。
“巫河村东边一带景色秀丽,初雪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那里走走。”森月花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那苍老皱褶的皮肤触感有些刺挠。初雪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来。
“去看看吧,祭典也会在那里布置。”
她笑容慈祥,带着鼓励,如同一位仁慈宽厚、温柔包容的母亲。
关爱厚重如油,关注黏腻如泥。
恶心、让人不适。
“真的吗?我开始期待了!”
初雪也如她所愿,句句捧场,完美扮演着天真烂漫的年轻妻子,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极大的好奇与热忱。
她立刻拽上行动不便的“丈夫”,快步朝门外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感受祭典的氛围。
“呀!瞧我。”红发靓丽的年轻女子轻嗔自己的冒失,“月花婶婶,我们可以去拜访那位漂亮的巫祭小姐吗?”
上了年纪的女人微微一怔,皱纹遍布的面颊上,那双不复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笑容将皱纹堆叠起来,她缓缓点头。
“巫祭大人……会欢迎你的。”
她目送着年轻的外来女孩远去,久久伫立在门口,凝望着那道背影。
“真漂亮呀……”她喃喃赞叹,语气中遗憾与惋惜交织,“怀着身孕来到这里……真不幸呐。”
……
“她走了。”
五条悟的感官极为敏锐,六眼的加持让他对任何窥探都了如指掌。
从他们出门起,森月花的目光便如影随形。那视线不含恶意,但也绝非善意就是了。初雪吸引了全部的火力,而他这个最强反倒无人留意。
“恶心死了,黏糊糊的。”初雪缩着脖子,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简直像被女人性骚扰了一样。”
……那感觉确实糟糕透顶。
五条悟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自己被男人用那么热切的眼神注视,还伴有肢体接触……他摇摇头,感觉光是想象就脏了脑子。
“……”
他轻轻捏了下仍在应激吐槽的初雪,低声提醒,“有人在看我们。”
“很多人。”他隐含笑意的提示让初雪瞬间浑身僵硬,“而且都是女人,都在看你呢,初雪。”
她哆嗦着嘴唇,话都说不利索了,“回、回去睡觉吧?外、外面太危险了。”
女孩的脸色吓得苍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睫羽不断颤动,清亮的水色从眼底弥漫开来,澄澈又脆弱。
男人抬手按在她发顶,轻轻抚摸。脚步轻缓却没有停下。他昂首目视前方,声线清冷漠然,不说安慰的话,也不给她一个拥抱。
就这样带着她、牵引着她向前走,在密集的窥视下,拥护她一路来到小径的尽头——
一位伫立良久、仿佛已等候多时的女子面前。
黑发如缎,红眸似血。衣白如雪,人似妖魅。
“妾身森见雪,欢迎你的到来。”
——巫祭,森见雪,前来拜访。
当那双含笑的红眸望来时,初雪的心脏骤然失控般狂跳。滚烫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升腾,灼热的红潮迅速漫上双颊。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闷热,天旋地转间,眼前的一切都扭曲成怪诞的色块,唯有那双赤瞳永恒不变,如血月般悬在她的意识深处。
"小姑娘,你好呀——"
似有若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忽远忽近,亲昵得如同爱人的私语。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万千渴望在胸中喷薄而出,在这甜美的诱惑下,她的呼吸愈发急促,几乎要沉溺进那片猩红的温柔里。
"我想……"
!!!!
初雪猛地惊醒,像是从深水中挣脱般悚然后退,浑身戒备地盯住几步开外的森见雪。
"滚开!"她厉声斥喝,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脏东西。"
能引诱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