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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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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灼寝宫
寒冬腊月,鹅毛大雪不知停歇的下了整整一天,如今已是子时,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殿内,仆从将炭火烧得旺旺的,将一杯刚沏好的茶送到卫灼案前。
卫灼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说:“你们下去吧。”
仆从半弓着身说:“二皇子,时候也不早了,小的先伺候你歇息吧。”
卫灼放下茶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自言自语的说:“不知师尊一切可好?”
卫灼不知,他的师尊此时正隐去身形,一脸阴郁的靠在柱边、形骸懒散的坐在阶前,看着同样愁眉深锁的自己。
仆从接话说:“邢二爷人中龙凤,必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卫灼轻叹一口气,说:“是啊,怕只怕是我让师尊失望了。”
仆从宽慰道:“殿下哪里的话,明明是好事成双,不仅有宰辅大人鼎力相助,还成一桩好姻亲,邢二爷替你高兴还来不及。”
揭谛冷笑一声,低声骂道:“高兴个屁。”
仆从像是受了冷风,打了一个大喷嚏,“殿下恕罪,小的失仪了。”
卫灼自是不会跟仆从辩解些什么,摆摆手说:“下去歇息吧,我自己呆一会。”
仆从施礼后便退下了,开门关门时带进一股寒风,差点灭了殿内摇曳的烛火。
卫灼又重新回到案前,案上平放着揭谛和筑繁做的竹山地形图,卫灼用红墨做了标注,那是要修建学堂的地方。案角处叠着一垒高高的文书,最上方是祭司给他送来的黄道吉日摘录,婚期是三个月后。
卫灼看着那大红的婚期日子,烦闷涌上心头,挥手灭了烛火便坐到椅子上发起呆来。
揭谛捏指施咒,说了一句:“去睡吧。”
卫灼木讷起身回到榻上,躺下,合眼便沉沉睡去。
揭谛走过去给他盖好被褥,手指按在卫灼的眉心处,说了句“随我来”便再次隐去了身形。
卫灼只见眼前一片彩光流转的虚影,有个很像揭帝的人影在林间穿行,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被地上一横出的树根绊了一脚,一阵眩晕摔落在一间木屋旁,碰倒了一旁的晾衣架,晾晒的衣服洒了一地,自己的头上也被套上了衣服。他正着急忙慌的撕扯着套头的衣服,听得木屋的门打开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接着就是一个女子爽朗的大笑。
卫灼好不容易才将套在自己头上的衣衫扯开,只见一身穿鹅黄罗裙的女子正在自己面前双手掩面笑得前仰后合。
卫灼再看被自己抓在手中的衣衫,脸便红了,那是女子的衣裙。他赶紧退开两步,埋下头双手拖着衣裙愧疚的说:“灼无意冒犯,请姑娘恕罪。”
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走上前来打量着卫灼 ,抽走他手中的衣衫,疑惑的说:“你说什么?”
卫灼依然低着头,正要说什么,只听女子又说:“你抬起头来。”
卫灼闻言慢慢抬头,当他看清女子的脸时,瞬间木在原地——这是揭谛的脸,女相的揭谛,少了揭谛的风流不羁,多了几分清丽明媚。
卫灼惊得不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自己的震惊被女子尽收眼底。
女子疑惑的看着他,又向他凑近一步,说:“让你打的鱼呢?”
“鱼......鱼?”卫灼这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装扮哪里还是二皇子,纯粹就是一个乡野渔夫的打扮,裤脚已经湿了半卷。
“嗳!”女子轻叹一声,出其不意的抬手刮了一下卫灼的鼻梁,退开半身,绕到卫灼身后,从地上捡起一个竹篓,晃了两下,空的,“我就猜到,指望你,是肯定吃不上鱼的。”然后顺手将竹篓挂到卫灼背上,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走吧,我还是想吃鱼。”
卫灼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我......不会打鱼。”卫灼任由女子拉着他的手带着他走。
“我知道。”姑娘说。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我去。”卫灼说。
女子几分哀怨的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不悦的自己朝前走了。
生气了?为啥生气?卫灼很不解,但貌似一定是自己不知前因惹怒了她,要是往常有女子在他面前耍性子,他才懒得搭理,奈何这女子长了一张揭谛的脸,跟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子冲着他耍脾气......蛮好玩的。
卫灼追了上去:“是我自己要去的。”卫灼假惺惺的说。
女子再次停下,扭头看着他,像是要看穿他是不是诚心悔过,小嘴一翘,笑了,又伸手拉住他继续朝前走。
一路上,两人无话,但女子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卫灼是因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言多必失,所以,少说为妙。
两人绕过半个山丘,终于来到了一个窝在群山之中的湖边,湖水清透无波,蓝天、白云、翠峰倒影入水秀美如画。近在眼前有一竹排绑在岩石处。女子撒开卫灼的手,自己踩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走到竹排边,解开绑绳,卫灼赶紧上前帮忙将竹排推到水上,扶着女子上了竹排。女子熟练的用长杆撑开竹排,顺溜的滑向湖中。
当下应该是初夏,温暖而明媚,山风夹带着草树的清香拂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倍觉惬意。山间传来声声清脆的鸟鸣,伴着远处溪流之声,更觉静逸祥和。
卫灼本想着撑筏此等活计理应男儿操持,但见女子撑筏的姿态轻巧顺滑,像是毫不费力,卫灼自知技不如人,便也没有非要去丢人现眼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湖中央。
女子将竹竿停在水上,极目远眺,不过一会,冲着卫灼伸手道:“给我。”
卫灼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将竹篓从背上拿下递给女子。她接过竹篓斜挎在腰间,单手将竹竿从水里抽出,再带力一推,一根足足三丈有余的老竹竿就被她破开水面向着一处冒出水晕的地方划去,女子随即像燕子一般轻盈灵动的踏竿而去,不过五步便点到了竹竿尽头,她一个翻身,手中已握住竹篓向水里一抄,再借力一点,身体回正,又再如燕子一般点着竹竿回到了筏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染纤尘!
好身手!
卫灼心里暗暗惊叹,不只是有着跟师尊一般无二的脸,连身手都同样了得!
女子回到筏上,把鱼从竹篓里倒了出来,一尾巴掌大点的鱼儿,姑娘撇了下嘴,说:“太小了。”
卫灼把鱼捡起扔回湖里,说:“我来。”
女子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将竹篓递给他,眼里情绪复杂难懂。
卫灼心想,自己的身手,打一条鱼有何难,而且也是自己许下的诺,理应兑现。他一手执着竹篓,一手遮在额上挡光以观察水面,不一会,看到数丈开外有水晕漫开,卫灼是这么想的——用轻功踏水前去,临近鱼儿出没之处再凌空抄手便可将它收于篓中,再借着水力点水归来,如此一来也不失男儿矫健之姿,便也真的这么干了。只见他双脚一蹬向前一跃,本该踏水来去潇洒自如的一幕没有出现,他这一跃,直接遁进了水里,湖面上顿时水花四溅,连同“扑通”一声巨响的还有女子响彻山涧的哈哈大笑。
被湖水灌了一脑子的卫灼此时算是彻底清醒了,他从湖底游了上来,双手搭在竹筏上,万般无奈的看着竹筏上笑得直不起腰的女子,也许被她的开怀大笑感染了,也许是被自己气笑了,卫灼也开怀的笑了起来。
“我以为......我也可以。”卫灼说。
女子附身下来趴在竹筏上,抬手托腮看着水里的卫灼,眼神清澈得像这湖碧水,“那怎么办?”
看着揭谛这张娇嗔又俏皮的脸,卫灼的心如湖水荡开了几朵涟漪,和着波光粼粼,像一道道绵密的痒,不轻不重的挠在心上,他偏开头,说:“我必定让你吃上鱼。”说罢便潜入湖中,只留给女子一个若隐若现的曲影。
女子将半身探出竹筏,像鱼儿一般滑进水里,不远不近的跟在卫灼身后。
卫灼水性还不错,每游出十丈便浮上水面换一口气,很快便游到了深涧处的陡岩之下。只见他一手扶着岩石,脚上借力翻身上了岸,走到岸边蹲下,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在地上刨,刨了一会就捉住了一条肥大的蚯蚓,从身边拔出一根长矛草绑住塞进竹篓,再将长矛草的两端从娄底穿出,系了个结,蚯蚓被便他稳妥的囚在竹篓内。他再采了些长矛草在竹篓的口上松松垮垮的系了几道,便于鱼儿进入却不好出来,简单处理后,他再次潜入水里,往岩下一个洞口游去,那里水草繁密,沙石松动,必然是鱼儿的窝藏之地。他把竹篓用沙石固定住,再脱下自己的衣衫用袖子绑住篓沿,随着水力的鼓胀,便形成了一个长长的通道。一切就绪,他游到姑娘身边,拉着她一起躲到岩石后边,安静的等待鱼儿入篓。
果不其然,蚯蚓的血腥味很快招引了周边鱼儿的垂涎,当看到有鱼儿钻进了衣衫,跟着竹篓晃动起来,卫灼即刻潜游上前用衣衫封住竹篓,出水,大功告成!
两人就近上了岸,面对面的蹲在岩石上。卫灼将竹篓递给女子,说:“你看这鱼够大不?”
女子抬手先擦去卫灼脸上的水,再接过竹篓掂了掂,高兴的说:“够,这鱼肥着呢,不过,你待会可得把它肚子里的虫子掏出来再煮,我可不吃那玩意儿。”
卫灼也高兴,点头道“好。”
女子又问:“你打算做个什么鱼给我吃呢?”
我做?!
醋鱼、熏鱼、醉鱼、鱼羹、鱼生......都吃过,愣是都没做过!
“你想吃什么鱼?”卫灼说。
“我想吃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卫灼心想反正也做不出来,做啥都一样,点点头。
“鱼汤。”
看着女子一身湿透,忧心会着凉生病,卫灼说:“好。我们回去吧。”
女子灿然一笑,轻快的站起身来,走到岸边,一个小跳便钻进水里。卫灼收拾好竹篓,赶紧跟了上去。
水里,阳光透过水面将金线投射在她灵动婀娜的身姿上,神秘,自在。
卫灼浮上水面后没再敢潜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竹筏上,依然是女子负责撑筏,卫灼坐在前头,虽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哪怕江山如画愣是啥也没看进去。他的心里有很多的疑问,这女子是谁,自己是谁,现在身在何处,当下的一切是梦还是什么?
竹筏靠岸,卫灼率先跳下来,回身伸手去扶女子,女子也是大大方方的握住他便下了筏,两人合力把竹筏绑紧便原路返回。一路上,女子依然亲昵的牵着他的手,时不时的会侧脸看他,笑得灿烂明媚。卫灼则有意的在观察四周,这山里不见人家,更无人烟,不知此女子是何人,为何会住在密林之中,然而相较自己为何会突然投身于此,岂不是同样让人费解。不作他想了,反正就是梦一场,只是这俏皮女子竟然长了一张师尊的脸,倒也是个别致的美梦。
两人回到院子,女子拉着他进了木屋,木屋整洁、简陋,有厢房。女子先进了厢房,捣鼓了一会,出来时已换下了一身素白的束腰衣裙,看上去更像揭谛了。
“你快去换衣裳吧。”女子说着便去做自己的事了。
卫灼踌躇了一会,也进了厢房,只见床上摆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也是素白的,正合身,卫灼麻利的把衣服换了。出来时,只听得旁边的屋子有动静,他循声找了过去,那是一间伙房,女子正在烧火煮着什么。
“鱼就交给你了。”女子头也不回的说。
“......你在煮什么?”卫灼问。
“我怕会饿死,先煮两根玉米。”女子笑哈哈的说。
卫灼也不装,说:“那多煮两根吧。”
女子说:“怎么,一条鱼,你要煮多久?”
卫灼笑了,说:“保证天黑前让你吃上。”
女子嫣然一笑,说:“需要我帮忙吗?”
卫灼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实话实说,可话到嘴边却又拐了弯,“你歇着就好。”
女子回头看着他,点点头说:“听你的口气,要大干一场啊,可惜只有一条鱼,会不会太委屈了你?”
卫灼被逗笑了,说:“不会,小吃多滋味,一条刚刚好。”
话说着,女子已经掀开锅盖,用筷子捞出两根大大的玉米棒放到碗上。卫灼上前来,闻着玉米香气扑鼻,“真香,闻着味才发现饿了。”
“那是,新鲜的玉米最好吃了。”
卫灼拿起一根,细致的将玉米衣褪去,把须拨干净,递给女子,自己再拿起另一个拨开,一口咬上那金黄饱满的米粒,鲜嫩甘甜的汁水让卫灼感慨道:“好吃。”
女子说:“那当然,我种的。”
卫灼真心赞赏道:“你真厉害。”
方寸之地,烟火寻常,炉壁生香,只言两语,闲话家常,便是人间好时光。
这是卫灼从未体验过的简单又自在的生活。
吃完玉米后,女子果真把伙房让了出来,留卫灼独自忙乎。
从艳阳高照到如今日落西山,卫灼终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一锅鱼汤出来。他看着桌山那碗所谓的鱼汤,心里五味杂陈:鱼早就碎成了渣,脊骨残缺不堪,宣示着它在锅里受尽委屈,汤的气味很奇怪,汤色也是一言难尽,奶色勾兑了些墨绿。
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是炮制的毒药,若真喝下去,不会被毒死吗?
卫灼踌躇之极,为难的说:“这汤.....要不还是算了吧,其实我不会做......”
女子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用铜碗给他倒了一碗酒,“辛苦了,郎君。”
郎君?
卫灼怔了一下,这是寻常百姓,女子对自己夫君的称谓!
他是她的夫君!这个有着揭谛的脸的女子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