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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九六的天下第一大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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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她从此只为那一道天机而活。
前尘阻拦,她便斩了这前尘,乾坤阻碍,她便破了这乾坤。
——九九六的天下第一大侠——
醒来已经日上中天了,昨天黄金善誓死不离开翠玉楼,逼得白五只能把她伪装成尸体抗回了自己城外的宅子。
她说自己的命值二百两,白五是不信的,他早就打听过,从翠玉楼赎她也就八十两,但是杀手嘛,总要有点煞气,叫价高一点准没错,更何况昨天从黄金善那可是一分都没捞到。
那人掏出二百两银票的时候,白五有点意外,因为他刚刚只叫价一百五十两。
“给你二百两,我看你昨天把尸体带走了,我还有一事,你从那善姑娘身上给我取点血来。”
“这位客官,人都已经下葬了,这要取血,恐怕没那么容易啊。”白五左右望着,小声念叨。
“少废话,不想死就照做。”那人枯井般的眼窝中,眼珠子仿佛都要瞪了出来。
哟,这么凶,那他怎么不自己去杀。但总得防着他在这把事情闹大,白五只能先应下来。
没办法,毕竟隔壁李老头正在说着黄金善的故事。
“且说那翠玉楼消失的善姑娘,可是个奇人。点了她的客人,从没有人活过五天。可昨夜,她离奇消失……”
老李神色可怖,吓得站在前面的小孩连连尖叫,“她不会出楼杀人吧!”
旁边稍微大点的孩子赶忙安慰到“别怕别怕,也可能是被那位夜间行凶的屠夫杀了!”
“哇!!!”那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中了土中碧之毒后,白五的眼力日益下降,许是内力够强,又或是生活所需,他的耳力自然强了起来。白五的耳朵并不能忍受如此大声的尖叫,只得赶紧卖掉剩下的肉,早早收摊了。
*
白五住的屋子可谓极其简陋,主屋之外只有一小间柴房摆着灶台,门前一小块地里种着萝卜和青菜,不远处养着几只鸡。没有武林大侠喜欢的高山流水、也没有白面书生喜欢的绿林丝竹,小屋外目之所及都是成片成片的稻田。
“喏,你要的蜜饯。”白五数着今日赚的钱,随手买的蜜饯递给了黄金善。
“你这200两来得真轻松,我都有点羡慕你这营生了。”黄金善饿了一天,拿到蜜饯便啃了起来。
“打住,我得纠正一下你,你的命只值一百五十两,这剩下五十两,他要你的血。”
“要我的血干嘛?”黄金善嘴里啃着蜜饯,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他要用我的血杀人啊。”
“你的血还能杀人?”白五手上的动作没停,数完钱后,他脱下围裙,穿上黑色外衣,开始戴起了护甲。
“我中了烛龙之毒,我的血自然能杀一些普通人。”那片蜜饯她只啃了一小口,似是不好吃,她在袋里翻着其他的口味,“你这什么蜜饯啊,这么难吃,不是城西那一家的吧!”
烛龙之毒,他知道,和他所中的土中碧并称天下双毒,一个极阳,一个极阴,怪不得她这么瘦,恐是吃不了什么东西。
“你愣着干嘛,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我中了烛龙之毒有什么好奇怪的。”
天下第一相术师黄金善,外人只知她是相府嫡女,唤她时都用皇帝给的郡主封号明宸,他自是打听过一些,才知道她的名讳,她18岁那年,相府灭门,这烛龙之毒应该也和此事有关。
18岁,他成为天下第一也是18岁。
不,是白玉春成为天下第一也是18岁。白玉春已经死了,他如今是白五。
“取点血就能换五十两,这么容易,你赶紧给我拿罐子来。”
她抬起手,轻薄的纱从袖子上垂了下来,露出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割痕。
递上罐子时,她已用小刀划了手臂,他还是没忍住问“疼吗?”
她白了他一眼,“不是大哥,你别在刚划好的时候问啊!本来不疼的,你一提我可不疼死了!”
他抱歉地撇开了眼,没看见她神色如常。她骗了他,在中了烛龙之毒后,她每每发作便要疼上数天,况且每次有客人试图要对她动手动脚时,她便会割手臂放血喂给那些人,双臂早已麻木失了痛感。
她将罐子递还给他,白五从袖里掏出百两银票,“这钱你拿着,在我家赖了一天,可以走了吧。”
“你怎么过河拆桥啊!我可是刚给你取完血!”黄金善满脸震惊,这人怎么毫不怜香惜玉。
“你这血我还不知道卖不卖的出去呢!这可是一百两,够你出城找个客栈好好住着了,干嘛赖在我这破屋里啊!”白五说着便拉起黄金善往屋外赶。
“白大哥,我一个罪臣之女,上哪找客栈住啊?”
白五实在没空理会又在这装可怜的黄金善,“你不是天下第一相术师吗,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她看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有寒意。虽然武功尽失,但他的江湖直觉还在,这位小姑娘虽然没在他面前露过招,但他能感觉到,这天下第一相术师,不简单。
但他怕的正是这种不简单,相术师,他也是打过交道的,他能料到,若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她所求的东西,她不会这样赖着自己。他不知道她所求为何,但他知道,白五已不想再涉足江湖。现如今,还是先早早和这位善姑娘了断为好。
黄金善甩开白五的手,有些不忿,“着急赶我走,你在怕什么?”
说罢,她用手猛地一拍桌子,他从城南便宜货市场淘的木桌震了三震,她拍桌的手臂上刀痕未愈,渗出点点血丝,他买来的那些蜜饯不知何时被她啃成了铜钱模样,在空中一翻,又轻巧地躺在木桌上。
“那个要买凶杀我的人,是吴展吧。比你略矮,干瘦,三角眼眼窝深,头后梳个长辫子。噢,还是个赌徒。”
他不说话,她便知是默认了。
“估计和前段时间死我房里那人有关,我记得是叫云飞。”
黄金善突如其来的炫技没能打动他,眼见天色渐暗,他还赶着出门赚钱,“噢噢,好的好的,那你先拿着钱吧,我晚上还有活,你自己小心。”
白五这反应让黄金善猝不及防,“你今晚又要出去杀人?业务这么繁忙,你这两头骗能赚不少钱吧。”
“买凶的单子哪有这么多,今晚是出去当护院。”出去杀人这话总让白五感觉有点不适,毕竟干这行这么久,他手上可从没沾过血。
“不管你今晚是出去干什么,如果不带着我,你今晚必死无疑。”
她又盯着他看,眼神里的那种坚定让他为之一颤,不知为何他有点害怕她的眼神,他分不清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他已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于是他带着她出门了。
现在他真是感觉比死还难受。
“怎么这么远啊,大哥,你没个车或者马吗?”没想到白玉春带自己出门当护院,直接就猛走五里路,她真是有点受不了这武林中人了。
昨天不是刚赚二百两吗,这么抠。
白五也是没想到这姑娘瘦弱得惊人,走两步就喘成这样,还一直在自己耳边叨叨,眼瞅着晚上的活都要迟到了,他可不想被扣银子。
“钱得省着花,你要是受不了就拿着一百两银子走人吧。”
黄金善不说话了。
她在想,这白玉春,白天杀猪买肉,晚上还要“杀人”赚钱,没单子也不闲着,还要出来当护院,昨天楼里妈妈介绍白画师的时候很是熟络,画师估计也是他稳定的职业。一个人打这么多份工,别的且不说,就说这买凶杀人,买主多半出手阔绰,更何况他不是真杀人,还可以从“被杀”的人那敲一笔再助其逃跑,这一来一回少说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了,可他半点不见富足的样子,住着个破茅屋,刚刚的晚饭也就是路边两个馒头。
钱都去哪了呢?
终于算是走到了,这地方瞅着是个地下赌场。
门口的武夫一看见白五便热络的打招呼,“哟,白老弟,又来九九六了?”
“何谓九九六?”黄金善问道。
“九个时辰卖猪、九个时辰打工,一周六个职业。”白五把刚刚的馒头塞进嘴里,对着门口的武夫介绍着,“刘哥,何店主是不是要咱集合了,这是我家中小妹,身子不好,能否带她在后院休息会。”
“不是我说老弟,你带这么漂亮的妹妹来这儿,你也真是心大。”
黄金善还在盘算着白玉春几个活计的收入,心不在焉地走到了后院。
她在后院捡了些树枝,正摆着,却瞧见墙后好似有个狗洞。
把机关伪装成狗洞,她心想,这赌场不简单啊。
但那狗洞她准备待会再去看,当务之急是给白玉春先卜一卦,白玉春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看上自己,她得想个法子先缠上他。
三年前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参了天机,之后又侥幸被师傅所救,天机给的信息很是含糊,但她知道,若不找到白玉春、在他身上参破这天机,天下恐有大劫。
这三年来,她用尽所有法子了解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生辰喜好身世经历,只要是江湖上有所流传的,她几乎无所不知。但她无法卜到关于他的任何事,除了他们相遇的时间。
如今可算是相遇了,先看看后面该怎么做吧。
她摆好了阵,夜风袭来,枯树枝微颤,慢慢立了起来,她正准备睁眼解读这旨意时,前院传来刺耳的尖叫,“死人啦——”
她回头看去,又闻身后还有动静,转过身,那狗洞后的机关已开,走出一个人,她虽没见过,却也知那正是自己前面卜到的——买凶杀自己的人——吴展。
眼前这人断是留不得的,吴展二话不说就拿刀向黄金善砍去。
但黄金善连脚都懒得抬。
她知道自己必然是死不了,她经历过预知到自己将死的那种感觉,那种心颤和全身发冷她永生难忘,现如今,不过是不在命运主线里的一点小插曲罢了。
刀还未靠近自己颈侧,一枚碎石子便砸中吴展的脚,吴展向后一倒,先前门口那位刘大哥及时赶来,拿剑便要向他刺去。
“先别杀他!”黄金善赶忙制止。
“姑娘,你不知道,刚刚前院,店主中毒而亡,我看这吴展鬼鬼祟祟的,恐怕就是他干的!”刘大哥的刀贴着吴展。
“不是我、真不是我”吴展已经吓呆了。
“到底怎么回事?”黄金善回过头,白五果然就站在她身后的屋檐上,刚弹出了石头,如今正负手站在屋檐上看戏。
“不知道啊,前头让我追杀人凶手,我听到这有动静,就追这来了。”
其实追出来的只有他和刘大哥两人,听到黄金善这里有动静,他总是有点心慌的。
“刘大哥,你用绳子把这人捆好,我看他是从前面那个机关里出来的,我们要不先进去看看。”黄金善手指了指那个狗洞,众人于是便往那边走去。
狗洞很狭窄,似乎只是个通道,并没有别的玄机。
白五摸了摸通道两侧的土,还有些粘稠,看来这通道是最近才挖的。
通道很短,不一会他们便看见个顶上有个小门,打开后,发现是前院某个杂物间的地板,这小入口夹在屏风和柜子中间,甚是隐蔽。
他们前后脚走了出来,屏风外就传来开门的声音,三人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让那吴展给跑了。”
“无碍,那善姑娘的血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在店主身上搜出来的。”
“那就好,反正那老头已死,有这个就能嫁祸给吴展了,这死赌鬼欠了这么多钱,这是他应得的。”
声音来自一男一女,他们说完便自顾自地亲上了。
黄金善真的快要憋不住气了,脸涨得通红,白五看见后,伸手往外面一弹,窗户发出了滋呀的声响。那两人立刻跑出了房间。
呼——三人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是何店主的小妾和店里的管事。”刘大哥说。
何店主,黄金善想着,原是翡城何家,这何家是翡城乃至大周国南方的一大富商,道上皆知,何家专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眼前这赌场是一部分,走私、制毒、甚至豢养杀手也在这何家的版图之内。
小妾和管事,这组合倒是不奇怪,她好奇的是这两人如何知道自己血的事。
“你把我的血给吴展了?”
“刚刚在前院碰到他,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就把血给他了。”
“你卖我的血倒是挺自然。”
他俩说着,完全没注意旁边刘大哥震惊的眼神。
“你……你是那个……翠玉楼那个杀人的琴师黄金善……”刘大哥提刀的手都在抖,七尺大汉竟还如此慌张。
“什么杀人的琴师,刘大哥你误会了。”黄金善小心地抬脚向屏风外走去,“我只是给那些对我动手动脚的人喂了血,让他们陷入幻觉短暂昏迷。”
“我的血可有辨人的本事,”黄金善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刘大哥,“喝了我的血以后,若是心生歹念,就会暴毙而亡!”
白五就眼看着黄金善把刘大哥吓得一愣一愣的,相术师果真是三分靠骗么,跟那街头的李老头真是有的一拼。
“行了别在这胡诌了,说说吧,你和那吴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什么,云飞,又是谁?”白五说着,将这小门推开个缝,外面侍女护院来来往往,看着是乱作一团。
云飞,是个好人,年龄差不多是黄金善叔叔辈的了,方脸宽鼻,面露憨厚。他是为数不多能多次活着从黄金善房里走出来的人,去找她的人本就不多,云飞去年开始找上她,之后每月都会来数次,来找她,云飞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甚至都不要她弹琴,待几个时辰就走,给的银子却是丰厚,黄金善当然知道他意不在她,但也总会客气应付一下。直到两月前有一次,碰上天气热,烛龙喜燥热,云飞来找她时她正巧烛龙之毒发作,痛的不能自己,全然不顾客人坐在旁边喝茶,她直接在榻上昏睡了过去。
自那之后,黄金善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云飞也从没问过那天是怎么回事,云飞来找她,他俩就是默契地各自干各自的事,话都不多一句,黄金善最多偶尔为他添添茶。
两周前,云飞来找她,又碰上大热天,这太阳晃人眼,黄金善是又晕又痛,想着反正云飞也习惯了,最近卜的卦也没什么异常,她直接放下帘子在床上睡了。傍晚天色渐暗,毒也缓了,她正奇怪这云飞怎么还没走时,走到桌边一看,云飞已然死在桌边,胸口插着一把长剑。
楼里吴妈妈看了云飞这死状,只唤人把尸体处理了,她当然知道人不是黄金善杀的,这姑娘虽是个怪人,但楼里必不可能有这种长剑,房里窗户半开,来来往往客人众多,谁都有可能进来杀了云飞,楼里死人也不是稀罕事,善姑娘又有杀人琴师名声在外,要是没人问,这事就悄悄揭过了。
更何况这善姑娘背后有人,自是不怕的,别人不知道,她翠玉楼吴妈妈可是清楚得很。
吴展此人呢,黄金善此前是没见过的,但是出门前那一卦,她便知道吴展是云飞的妹夫。云飞之前似乎也和自己提及过,他妹妹死后,他便和妹夫情同亲兄弟,两人一起练武,都是镖局里的镖师,先前因为一趟镖有点问题,吴展在牢里蹲过几载。卦里还能看出吴展似是和翠玉楼里还有点亲缘,不过黄金善对这卦还没什么头绪。
黄金善在这头说着,白五一边盯着窗外一边听,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你不害怕吗?”他突然问。
黄金善盘点案情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什么?”
“我说,你看到一个胸前插着一把剑的尸体,不害怕吗?”
“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
18岁之前,她是很害怕死人的。
众人奉她为救世的神女。
她不愿见任何一条生命离开。
她突然想起师傅曾说过,相术师不可太过慈悲。
有些死亡已是命数。
改命,谈何容易。
三年时间,她已从那高贵大方的京城第一贵女明宸郡主变成如今这般市侩的模样。
但是黄金善,重新捡回那条命时,她便决定了。
从此只为那一道天机而活。
前尘阻拦,她便斩了这前尘,乾坤阻碍,她便破了这乾坤。
白五正推门往外走,将黄金善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要去哪,去看看尸体吗?”
白五回头,盯着发问的黄金善看了两秒。
“为什么要看尸体,当然是趁着没人赶紧逃跑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