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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盏灯下的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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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一中三月的风,总带着一点不讲理的冷。它从操场尽头的樟树林钻进来,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再顺着实验楼四层的破窗户灌进教室,掀动灯管下细小的尘埃。
时雪抱着一摞书,书脊抵在胸口,硬壳棱角硌得她发疼。她刚从老郑办公室出来,手里除了《高等代数》《无机化学》,还有一张省级竞赛集训推荐表,表格右下角盖着教务处鲜红的章。章油未干,像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她站在走廊尽头,把表格折成四分之一大小,塞进校牌背后的透明夹层。做完这件事,她抬头看见实验楼外墙爬满常春藤,叶片阴绿,像一条暗河。
“理科一班,时雪——”
有人在后面喊她名字。她回头,是班长周执,手里举着一把长柄黑伞,伞骨上印着物理公式E=mc?。
“老郑让你顺便把这份名单带过去。”周执递来一张A4纸。
时雪接过,目光一扫:省队初选,六人名单,她的名字排在第一,后面跟着周执、江让、顾栀,再后面空了一格,最后一行用铅笔写着:沈砚(文科2班,作文满分)。
她指尖在“沈砚”两个字上停了一秒,像被静电刺了一下。
周执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快下雨了,一起过去?”
时雪摇头:“你先走,我去趟洗手间。”
周执走后,时雪把名单折得更小,塞进校服口袋。她转身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冲淡了那一瞬的静电。
实验楼四层的小教室,原本是废弃的化学准备室,今天第一次被启用。
天花板六盏灯,只亮了三盏。光线惨白,像被稀释的牛奶,落在二十张旧课桌上。课桌表面布满往届学生用圆规刻下的字,深浅不一。
时雪推门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后排靠窗的位置,桌面被人用铅笔描了一个极浅的坐标轴:x轴写着“时间”,y轴写着“心动”。她愣了半秒,拿橡皮去擦,却听见门口一阵脚步。
先进来的是顾栀,理一班生物竞赛的种子选手,长发挽成丸子,露出细白的后颈。她手里抱着一本《细胞生物学》,看见时雪,眼睛一亮:“我跟你坐?”
时雪点头,把书往旁边挪。
紧接着进来的是江让,信息竞赛国集热门,黑色耳机缠在掌心,T恤印着一句潦草的英文:run, rabbit, run。他扫了一圈座位,最后停在顾栀后面:“借过,我的固定插座在你后面。”
顾栀侧身让他,耳机线却勾到时雪的书角,哗啦一声,一本《群论》掉在地上。江让弯腰去捡,指尖碰到时雪的指尖,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谢了。”时雪说。
江让把书递给她,耳机里漏出一丝后摇鼓点,像心跳。
教室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阮棠,校广播站站长,文科2班,手里拎着一只银色录音笔,嘴里嚼着口香糖,看见时雪,大大方方挥手:“理科年级第一,久仰久仰。”
她身后半步,是沈砚。白衬衫,袖口折两折,露出清晰的手腕骨,怀里抱着一摞《西方哲学史》,最上面那本封面被指尖压出一道凹痕。
沈砚的目光掠过整间教室,在时雪脸上停了一秒,又迅速别开。那一秒像被无限拉长,时雪听见自己心跳“咚”地一声落在纸上。
阮棠已经自来熟地坐到沈砚旁边,把录音笔往桌上一放:“今天第一次联合辅导,我录个环境音,不介意吧?”
沈砚没说话,只把书码齐,再抽出钢笔,拔帽的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顾栀悄悄戳了戳时雪:“文科那个,长得好看。”
时雪没回头,只低头把《群论》翻到扉页,用铅笔在空白处写:
“S=vt,如果心动有公式,一定发生在0.618秒。”
七点整,老郑抱着一摞试卷进门,把灯又打开两盏,光一下子变得刺眼。
“都坐好。”老郑把试卷往桌上一拍,“省队初选名单出来了,六个人,四理二文,一个月后综合试,刷掉一个。”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字:
理科:时雪、江让、周执、顾栀(待定)
文科:沈砚、阮棠
粉笔末簌簌落下,像一场小雪。
老郑写完,目光扫过六张年轻的脸:“你们六个,以后每周一三五晚上,都在这里刷题。教室钥匙我放讲台抽屉,自己保管。”
说完,他放下钥匙,转身走了。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时雪低头,看见名单上“沈砚”两个字被老郑用粉笔圈了出来,红色的圈,像一颗朱砂痣。
第一节辅导,老郑发了三张IMO预选题和一张新概念作文卷。
时雪写完最后一道数论,抬头活动脖子,看见沈砚正对着作文纸发呆。他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理科公式里温柔的变量。
沈砚写完作文,翻到背面,用钢笔写:
“她像0.618一样出现,从此所有无理数都有了意义。”
写完,他把卷子扣过去,耳尖却红了。
阮棠坐在他左手边,余光扫到那行字,抿唇笑了一声,用铅笔在桌子底下戳他:“哟,沈大才子,写诗呢?”
沈砚没回,只把卷子往怀里拢了拢。
另一边,顾栀把生物遗传图画完,顺手给时雪递了张纸条:待会儿一起去图书馆?
时雪回了一个OK的手势。
纸条刚传回去,江让的耳机就伸到顾栀面前:“一起听?后摇,提神。”
顾栀没拒绝,耳机线拉到极限,两人肩膀几乎相碰,却又保持一厘米的空隙。
周执坐在第一排,面前摊着一张物理卷,却一个字没写。他的目光穿过书架缝隙,落在时雪的背影上。
他想起高一开学典礼,时雪代表新生发言,声音清冷,像雪落松枝。后来他发现,她的物理笔记写得比教科书还干净,于是偷偷复印了一本,藏在抽屉最底层。
九点,辅导结束。
时雪抱着书往外走,经过沈砚身边时,听见他低声问:“你有《群论》吗?我想借。”
时雪愣了一下:“图书馆应该有。”
沈砚点头:“那一起?”
阮棠在后面吹了声口哨:“沈砚,你不对劲。”
沈砚没理,只伸手接过时雪怀里最上面的《无机化学》,替她分担重量。
指尖碰到指尖,静电“啪”地一声。
两人都缩了一下。
顾栀在后面看着,悄悄弯了弯唇角。
江让把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问顾栀:“一起回宿舍?”
顾栀点头,把《细胞生物学》抱在怀里。
周执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三对人影,忽然觉得夜风有点冷。
他低头,把手里一直没喝的咖啡杯捏扁,纸杯发出“咔啦”一声。
拐角处,时雪回头,看见沈砚白衬衫袖口沾着一点栀子花粉,她伸手拂去,指尖却悄悄捻了一下,仿佛要把那抹香气留住。
图书馆门口,灯光暖黄。
时雪把《群论》递给沈砚,封面贴着一枚淡青色栀子花贴纸。
沈砚接过,指腹摩挲过花瓣边缘,低声道谢。
阮棠站在台阶上,举着录音笔,对着夜空说:“这是南城一中六人小组的第一天,我是阮棠,记录完毕。”
她按下停止键,录音笔发出“滴”的一声,像故事的开场白。
风从图书馆的旋转门吹进来,卷起时雪的书页,停在扉页那行铅笔字上:
“S=vt,如果心动有公式,一定发生在0.618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