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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意外遇敌显身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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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城,与沈歌祈平日活动的东市和贵族聚居的北区截然不同。这里坊巷狭窄,房屋低矮,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煤灰、铁锈、廉价脂粉与底层生活气息的复杂味道。这里是工匠、力夫、小贩以及更多灰色行当谋生者的聚集地,秩序与法度在此地显得稀薄,自有其一套运行的规则。
沈歌祈的马车在巷口停下。她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布衣裙,未施粉黛,发髻也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脸上甚至刻意抹了些许灰尘,减弱了那份过于扎眼的明艳。沈忠同样做了乔装,扮作一个沉默的老仆,警惕的目光扫过巷子里每一个窥探的角落。
“小姐,就是这里了。”沈忠低声道,指向巷子深处一家挂着破旧幌子的铺面,幌子上模糊可见一个“刀”字,旁边似乎还有个什么图案,早已磨损得难以辨认。铺门半掩,里面传来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打铁声。
“老刀铁匠铺”。沈歌祈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根据零星的线索和沈忠多方打探,这个看似快要倒闭的铁匠铺,很可能是某个早已湮没的旧日情报网络的一个微弱节点。她要找的,是关于“蕙草宫”和那枚令牌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的信息。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期待与紧张,示意沈忠在原地策应,自己则低着头,快步走向那间铁匠铺。
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热浪和浓重的铁腥味扑面而来。铺面狭小昏暗,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精瘦黝黑的老铁匠,正佝偻着背,对着一炉将熄未熄的炭火,慢吞吞地敲打着一把柴刀胚子。他对沈歌祈的进入毫无反应,仿佛她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老先生。”沈歌祈开口,声音刻意放得低哑。
老铁匠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抬起来,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敲打:“不打烊,不接急活,买刀付现钱,放柜上自己拿。”声音苍老而麻木。
沈歌祈没有动,她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玄铁令牌,将其放在沾满油污和铁屑的木柜台上。“我不买刀。我想向老先生打听个旧事。”
令牌落在柜台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单调的打铁声中却异常清晰。
老铁匠敲打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抬起头,这一次,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枚令牌上。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麻木迟钝的样子。
他放下铁锤,慢腾腾地走过来,干枯得像老树皮的手指拿起那枚令牌,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甚至还用指甲抠了抠上面那个模糊的“影”字。
良久,他放下令牌,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淡:“不认识,没见过。姑娘找错地方了。”说完,转身就要回到火炉边。
沈歌祈的心沉了下去。但她没有放弃,紧盯着老铁匠的背影,压低声音,吐出了那个关键词:“蕙草宫。”
老铁匠的背影骤然一僵。
铺子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空气中那无形的紧张感陡然攀升。
突然,老铁匠猛地转过身,之前那副老迈麻木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惊惧和警惕,他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走!快走!这东西是催命符!谁让你来的?赶紧拿走!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粗暴地将令牌塞回沈歌祈手里,用力把她往门外推。
“老先生!等等!我只需要一点线索……”沈歌祈试图挣扎。
“没有线索!快滚!再不走,我们都得死!”老铁匠的情绪异常激动,力气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就在这推搡之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之声骤然从门外袭来!
沈歌祈在北疆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在此刻救了她的命。几乎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她猛地侧身低头!
“咄!”
一枚乌黑发蓝、明显淬了毒的细小弩箭,擦着她的鬓角飞过,深深地钉入了她身后的木柱,箭尾兀自颤抖!
刺杀!
沈歌祈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那老铁匠更是吓得怪叫一声,猛地缩回了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是谁!为什么!
“咻!咻!咻!”
又是连续三声弩箭破空声!从不同的方向袭来,封死了她左右闪避的空间!对方不止一人,而且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好手!
沈歌祈眼中寒光一闪,再无半分犹豫。她猛地一脚踢翻旁边堆放杂物的木架,零碎的铁器、煤炭哗啦啦倾倒下来,暂时扰乱了门外射手的视线。同时她身体就地一滚,极为狼狈却有效地避开了致命攻击,弩箭“咄咄咄”地钉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小姐!”巷口的沈忠听到动静,怒吼一声,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冲了过来。
但就在沈忠冲过来的方向,两个穿着普通苦力短打、却眼神凶悍、动作矫健的男人猛地从阴影中扑出,手中钢刀直劈沈忠!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阻止救援,绝杀沈歌祈!
沈忠被两人缠住,一时无法脱身,怒吼连连,短刀挥舞得泼水不进,却难以瞬间解决对手。
而铁匠铺内,真正的杀招已然降临!
门板和窗户在同一时间被暴力撞开!四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入狭小的空间,手中兵器寒光闪闪,直取沈歌祈!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废话,眼神冰冷得如同机器,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意图。
沈歌祈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些绝不是普通的匪类或柳云汐能请动的打手。这是专业的杀手!甚至是……军人或死士!
狭窄的铺面成了最凶险的囚笼。退路已被封死,沈忠被阻在外,她只能靠自己!
生死关头,沈歌祈骨子里那份被京城富贵生活掩盖了数月的北疆锋芒,骤然爆发!
她猛地扯下身上碍事的灰色外衫,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劲装。手腕一翻,一直藏在袖中的一柄精钢短刺已落入手中——那不是淑女的装饰,而是真正饮过血的战场兵器!
“铛!”
她格开劈向面门的一刀,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发麻,但她借势旋身,短刺如毒蛇般刺向另一名敌人的手腕,角度刁钻狠辣!
那杀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娇美的富商女子竟有如此利落凶狠的身手,猝不及防下手腕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惨叫着后退。
但另外三人的攻击已至!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她笼罩。
沈歌祈咬紧牙关,将北疆战场上练就的实战技巧发挥到极致。她没有内力,不擅正面硬撼,胜在身形灵活,反应迅捷,招式简洁有效,专攻要害。她在刀光中闪转腾挪,短刺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竟暂时逼得三名杀手无法近身!
铁匠铺内空间狭小,反而限制了杀手们的人数优势。沈歌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燃烧的炭块、滚烫的铁器、架子上的工具——作为武器掷向敌人,制造混乱。
“噗!”一名杀手被突然扬起的煤灰迷了眼睛,动作一滞。沈歌祈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短刺毫不犹豫地送入他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她一脸!
这是她回到京城后,第一次亲手杀人。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麻木和求生的本能。
但杀死一人,她的压力并未减轻。剩下的两名杀手攻势更加疯狂,而门外,沈忠的怒吼声似乎被更多涌来的脚步声淹没了!
她的体力在急速消耗,手臂被刀锋划开了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格挡都越发艰难。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耗死在这里!
她眼神一厉,猛地扑向那炉将熄的炭火,用脚挑起一块燃烧的焦炭,踢向一名杀手的面门,趁对方闪避的瞬间,她整个人合身撞向另一面看似结实的土坯墙!
“轰隆!”一声闷响。那墙面竟被她这舍命一撞,撞开了一个窟窿!外面是另一条更窄更脏的死胡同!
这是她刚才观察环境时发现的,这铺子的墙壁早已年久失修!
“想跑?!”剩下的两名杀手怒吼着追来。
沈歌祈毫不犹豫地从窟窿中钻出,落地一个翻滚,起身便向胡同口狂奔!她的发髻彻底散乱,脸上血污混合着灰烬,衣裙破损,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野性的求生欲望!
然而,刚冲出死胡同,她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胡同口,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名黑衣人,正冷冷地堵在那里。而身后,那两名杀手也从破洞中追了出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已是强弩之末,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沈歌祈背靠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握紧了手中已经卷刃的短刺。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家族冤屈未雪,大仇未报,她不甘心!
就在她绝望之际——
“啧,真狼狈啊。”
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男声,慢悠悠地从旁边低矮的屋顶上传来。
沈歌祈猛地抬头。
只见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萧承不知何时竟坐在那屋顶的飞檐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着。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镜司指挥使的绯色官袍,在这灰暗破败的背景中扎眼得近乎诡异。他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们也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数,动作都是一滞,警惕地看向屋顶。
沈歌祈的心跳漏了一拍,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警惕。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承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下方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倔强的沈歌祈,嘴角的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随即又落在那几名杀手身上,语气依旧轻松得像在闲聊:
“光天化日,京畿重地,对我朝热心纳税的合法商人下此毒手……诸位,很不给我玄镜司面子啊。”
他的话音落下,四周的屋顶上、巷口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数十名手持劲弩、腰佩绣春刀的玄镜司缇骑!冰冷的弩箭精准地锁定了场中的每一个杀手。
杀气瞬间弥漫,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那些杀手们的眼神终于变了,从冰冷的杀戮机器变成了困兽般的惊怒。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下一瞬,他们不是试图突围,而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如同疯狗般,再次全部扑向沈歌祈!竟是打着即使全军覆没,也要完成任务的主意!
沈歌祈瞳孔一缩,握紧了短刺。
然而,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
“放箭。”
屋顶上,萧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咻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破空声如同死神的呼啸,瞬间覆盖了狭窄的巷道!
血花迸溅!
扑向沈歌祈的杀手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剧烈颤抖着,接连扑倒在地,瞬间毙命!他们的眼神凝固在最后一刻的疯狂与不甘上。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
转眼之间,巷道里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沈歌祈还保持着防御的姿态,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一时有些恍惚。
脚步声响起。
萧承从屋顶轻飘飘地落下,踏过血泊,径直走到她面前。他微微俯身,仔细地打量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目光在她手臂的伤口和脸上的血污处停留了片刻。
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丝帕,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似是调侃,又似是叹息:
“啧,看看你这副样子……不是挺能逞强的吗?”
沈歌祈没有接他的帕子,只是用那双染了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脱力和紧绷而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承轻笑一声,收回帕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道:“京城地界,有什么能瞒过玄镜司的眼睛?尤其……是某些不请自来、还特别能惹麻烦的‘故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尸体:“北狄‘黑鸮’的死士,专司刺杀、渗透。沈老板,你这次惹的麻烦,可真是不小。”
北狄死士?!(此处北狄同漠北一致)
沈歌祈心中巨震!追杀她的,竟然是北狄人?!是因为她调查“蕙草宫”?还是因为……她沈家旧案本身就与北狄有关?!
巨大的信息量和刚刚经历的生死险境让她的大脑一阵晕眩,身体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萧承不知何时已经靠近,脸上的轻佻笑容淡去,眉头微蹙,看着她苍白脸色和依旧流血的手臂,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别逞强了。走吧,跟我回玄镜司……或者,去我那儿。你需要处理伤口,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得谈谈。关于这些北狄人,关于‘蕙草宫’,关于……你究竟在查什么。”
沈歌祈想要挣脱,却发现浑身脱力,而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却握得极稳。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尸体和血色的巷道里,勾勒出一幅诡异而又充满张力的画面。
获救的庆幸迅速被更深的疑虑和警惕所取代。他救了她,但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知道了多少?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然而,此刻的她,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似乎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最终,没有挣脱那只手。
危机看似解除,但更深、更黑暗的漩涡,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狰狞的一角。北狄死士的出现,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将一切都推向更加未知和凶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