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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生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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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直无情,宇宙永远中立。
不管你撒泼打管,还是发誓祈祷,事情大多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般的转折。
没有神会听见你的祈祷,每个人都很忙,神比人还要忙。
接连几天的焦虑与奔波,加上那天与江汀冬争吵后带着怒气出门看房,不小心淋了雨,戈雪的免疫力终于是败下阵来。
这天下午她又去看了一处偏远的房源,房子本身其实真的还说的过去,只是她结结实实把一个半小时地铁加公交坐下来才懂,这通勤的压力不是说说而已。
本来她就够懒了,如果真的住在那儿之后,一定百分百会疯狂逃课,她的老师和同学从此不会再有任何机会在学校里看见她。
伦敦初冬的街头上,冷风经过冬雨的渲染更加阴冷,迎面吹向戈雪。
她只觉得头愈发沉,眼皮重得就要抬不起来了,喉咙里有藤蔓植物在生长一般,干涩发痒,每吞咽一下都像用口水作刀片削下藤蔓的枝条。
她踉跄着回到江汀冬的公寓里。输入密码时,手指都在发抖,连着按错了好几次。
门一开,室内的暖意丝丝裹进来,却激得她打了个更深的寒颤。
她好不容易甩掉沾着室外湿气的鞋子,连那件厚重的羽绒服都来不及脱,直接像被抽空了所有气体的气球一般,就这么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一阵阵涌上来,即使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也无法完全抵御。
她想挣扎起来倒杯水,却发现全身肌肉都使不上力气,脑袋更是昏沉得像是有人狠狠压着她的后脑勺,视线也跟着涣散起来。
江汀冬是从客厅里不同寻常的呼吸声发现不对劲的。
他推开画室的门,就看到戈雪蜷在沙发上,小小一团,像被丢在垃圾桶的流浪小狗一般。
脸蛋红得不正常,唇色却几近惨白,额前的齐刘海被冷汗濡湿,碎发贴在额头前。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他伸出手,微凉的手指往她额头一贴,触手就摸到一片滚烫。
“戈雪?”
戈雪听到声音,迷迷糊糊间掀开眼皮,想说“我没事”,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江汀冬脸色一沉,立刻起身,找到了医药箱,动作有些急,翻找体温计时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他分明记得家里还有一个电子体温计,怎么找不到了?
一番折腾,终于是在另一个抽屉的下方找到了。
回到沙发边,他将探头轻轻贴在她耳后,“滴”的一声轻响,他看向屏幕——39.8℃。
这个数字,再结合伦敦近日再度抬头的新冠变种新闻,大概率就是新冠引起的发烧了。
他弯腰,小心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抱起来太轻,抱在怀里有些不真实的飘忽感。
滚烫的额头轻轻靠在江汀冬微凉的颈侧。
他把戈雪的外套脱掉,安置在次卧床的正中央,仔细掖好被角,接着又回到了客厅,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回到床边,他扶起整个人已经彻底软绵绵的戈雪,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把水杯和药片递到她唇边。
“来,吃药。”
戈雪生起病了,变得乖巧许多,乖乖喝着水咽下了药片,又无力地倒回枕头上。
只是她眉头依然是紧蹙着,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来。
江汀冬于是起身,去浴室拧了一把温水冲的湿毛巾。等回到床边,他动作其实有些僵硬,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额头、脖颈和手心。
他没有照顾过病人,这种试图帮她降温的物理方式也是隐约在某个电视剧里学来的。
总觉得太原始了些,他拿出来手机,在红色软件上搜索“新冠居家护理指南”,皱着眉头研究了半天。
后半夜,退烧药开始起效,戈雪的体温降下来一些,人也稍微恢复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眼皮重,喉咙又干得冒火。
床头灯被调到了最暗一档,昏黄的光线下,她看见江汀冬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头向后仰靠着墙壁,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他穿着纯黑色的卫衣,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戈雪怔怔地看着他,他是因为照顾自己才在这里的吗?
刚才模糊间,她觉得似乎是有人在给自己喂药和喂水。
高中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偷偷观察过他熟睡的侧脸,漂亮又流畅的线条,现在却显得疲惫。
之前自己还咬牙切齿地骂他“全世界最讨厌”,全世界最讨厌的人现在让她有地方住,给她药吃,喂她水喝,困成这样还陪着她。
她心里复杂,但喉咙痒得厉害,她压抑不住咳嗽的冲动,轻轻咳了一下。
江汀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看向她。
“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嗓音明显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比平时更添几分磁性。
“想喝水......”
她的声音则更是沙哑得不遑多让。
江汀冬闻言,立刻起身去客厅重新倒了温水回来,扶她坐起来,将水杯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抿下去。
喝完水,戈雪靠在床头,虽然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嗓子仍然痛,但那种濒死般地难受感已经消退了不少。
凌晨三点,世界无声。
上次争吵后不欢而散的尴尬还若有似无地弥漫在两人的空间里,只是仿佛被这场病冲淡了些许。
“谢谢。”
她低声说,又开始咬上了手指甲。
江汀冬坐回在椅子上,沉默地凝着她片刻,伸出手把她咬着的手指甲拍开,开口问道:“怎么病成这样?去哪儿了?”
戈雪愣了一下,记忆回笼,鼻音浓重地喃喃。
“我出去看房子了,看了很多,不是位置太远就是租金太贵,合适的室友比对象还难找。之前的房子,我租金一次性付了半年,钱弈这个死人还不让我转租。”
“我真的不想回去住。论文和小组作业都还没整完,又淋了场雨......”
她也说声音越小,一生病她就容易委屈,想抱着妈妈大哭一场。只是伦敦没有妈妈,只有一个又一个解决不完的破事。
难道伦敦和她八字不合吗?
江汀冬听着,又替她掖好被她翻出来的被角。
“找不到就别找了,就住这儿。”
戈雪虽然昏沉,但脑子现在已经清醒了许多。她摇了摇头,回道:“不行,这样不行。”
江汀冬看着她病成这样还执着于“两清”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直冲脑袋。
他不是容易动气的人,但只要一面对戈雪,他自诩的情绪稳定特质仿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这个世界,他可以不动声色地冷眼相对。可对上她,他做不到只是袖手旁观。
他忽然开口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你雅思分数是不是挺高的?”
戈雪茫然地眨巴着眼睛,她怀疑是自己大脑烧迷糊了,才没法理解他这突兀的话题转向。
他语气认真:“给我补课吧,戈雪。”
戈雪反应了好几秒,这提议简直荒谬,她忍不住想笑,却扯得喉咙和胸腔连着一起疼。
“别逗了,你读的美本哎,怎么可能英语不好?”
江汀冬面不改色,沉默地看了她两秒,然后,操起了一口带着怪异强调,甚至有些语法错误的英语。
“My spoken English...is really poor, you know.”
(我的口语......真的很差,你知道的。)
“Need help.”
(需要帮助。)
发音笨拙到滑稽的地步,都不是中式口音过重的问题,而是一种格外不熟练发音而让单词本身产生了些许嚼劲。
英文在他嘴里像嚼不烂的牛蹄筋。
江汀冬一张口是这样的英语实在是同他清爽的外观格外违和。
即使病着,戈雪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一笑就咳,但笑意和咳嗽一样都是止不住的。
“江汀冬,你......”
她望着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对面的这人实在是难以形容与预测。
可能也是因为这种难以揣测,戈雪对江汀冬的好奇心这么多年都未减分毫。
看着她终于笑了出来,哪怕是因为嘲笑他而带来的笑容,江汀冬疲惫的脸色也跟着轻快起来。
“那,成交?”
他用回字正腔圆的中文,看向她因为笑意而泛起一点血色的脸上。
戈雪还在发烧,没力气再去争辩。
或许是他的提议角度过于出人意料到引起她的兴趣,或许是他的蹩脚英语实在好笑,或许她内心深处并不想真的离开这个漂亮的高级公寓。
也或许是起码此刻,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他。
总之,戈雪轻轻点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这应答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晰,随即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异国他乡的因为高烧而发出的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翌日晌午,阳光费力地扒拉开厚重的云层和尚未全部打开的窗帘,还是努力地在次卧的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戈雪在一种混杂着虚弱和酸痛的感觉中醒过来的。
高烧过的身体,像是经受过龙卷风过境一股,撤退后留下的仅仅只是被冲刷过后的一片狼籍。
喉咙依旧干痛,吞咽口水时带着清晰的摩擦感,四肢像是被拆解重组过,酸软得不听使唤。
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本身,靠在床头休息着。额发被虚汗濡湿,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正想下床去倒点水,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
江汀冬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还有几个药盒。他起来也是刚起床不久,发梢毫无章法地乱翘着。
他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观察着她的气色。
戈雪接过杯子,水温恰到好处,她小口抿着,喉咙得到了拯救。
“把药吃了。”
戈雪乖乖接过药盒,把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只是药片有些不可抑制的苦涩味道,在舌根蔓延开。
接着,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子体温计示意她测量,她也依旧乖巧地探头贴到耳后,听着滴的一声响。
江汀冬接过体温计,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38.1℃,紧蹙的眉头有了些许松动。
他放□□温计,“还是有些低烧,午饭好了,能起来就吃点东西,好得更快点。”
等江汀冬离开后,戈雪又在床上靠了一会儿,才慢慢挪下了床。
洗漱过后,她换掉了被汗浸湿的衣服,换上了珊瑚绒的银白豹纹睡衣套装,这才拖着依旧虚浮的脚步走出了房间。
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她循着这股香气走到了厨房的中岛旁。
江汀冬正背对着她,在擦拭灶台。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副碗筷,一碗浓稠的燕麦粥,旁边是嫩黄平滑的蒸蛋羹,上面还淋了几滴生抽和香油,旁边甚至还有一小碟苹果丁。
这过于专业的卖相,让戈雪愣了。她拉开凳子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蛋羹送入口中,咸鲜十足,直接就滑到了喉咙里。
她忍不住开口问:“江汀冬,我没见你的这些年,你是偷偷去什么护工学院进修了,还是去了新东方当了厨艺学徒?”
前几天做的午餐也许是他自己常做的,只是病号餐他都能做得这么高水准,卖相和口味都挑不出毛病,实在非常厉害。
江汀冬擦拭的动作停了,一脸平静地回答:“红色软件上查的,就试着做了做。”
戈雪被这个过于朴实无华的回答噎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这真的是他现学现卖的,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