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早餐已送达》山接海隅

8、清焙红茶

　　二教一楼咖啡厅。

　　明栾月被程暮推了进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窗前坐姿拘束的男学生，穿着红黑格子衬衫，戴着个长方形的黑框眼镜，远远望去很是无害。

　　对方也看见了她，头立马朝旁边开。

　　“你就是赵磊？”明栾月走近问道。

　　赵磊垂下头：“是。”

　　程暮大刀阔斧地朝她身边一坐，冷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单手在明栾月背后打了个圈，那是一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姿态。

　　赵磊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惊惧，霎时又低下了头。

　　“说吧，”明栾月把收集到的纸质证据朝桌上一摆，“你准备怎么处理？”

　　赵磊皱着脸，声音哆嗦得厉害：“学姐，我错了，我会立刻删掉视频保证不会在网络上再次传播你的视频！这个视频是别人匿名传给我的，我也是受害人啊！”

　　明栾月微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挣到钱拿到流量的善意第三人？我这个当事人无理取闹是吗？”

　　“学姐我真的错了，”赵磊取掉眼镜抹了一把脸，“我也没想到会成这个样子，要不我赔偿你500元？”

　　500元连摔破的电瓶车都修不了，况且她发现了，这人已经在外面利用她的表情包做ip赚钱，明栾月根本无法轻轻放过他。

　　她一把拿起文件袋塞程暮手里：“走，陪我去趟京北派出所。”

　　赵磊着急去抢，却连程暮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学姐！我们再谈谈！”赵磊扯着嗓子喊。

　　明栾月却一点也不想和他私下和解了，她偏要找正规渠道，把他从她身上捞的钱一点点要回来。

　　“别生气。”

　　头顶突然冒出一句安慰。

　　明栾月抬起头，恰好对上程暮冰冷的脸，先前的烦躁与恼怒一时烟消云散。

　　她噗嗤笑出了声：“我没生气，能从他身上捞出点油水，我高兴还来不及。”

　　秋后的太阳依旧毒辣，刚迈出咖啡馆，就被太阳灼热的温度蒸得愣神。

　　徐朔风的电话弹了过来，她忙不迭接起。

　　“出院了？”

　　“是的，谢谢徐头关心。”

　　“那就行，下午没什么事来院楼办公室一趟，商讨后续的科研安排。”

　　平静的心脏陡然失控，嚣张地跳乱了节拍。她稳住嗓音和徐朔风道别，挂下电话时满心满脑都是心心念念的考古基地。

　　包吃包住还能挖东西，那是明栾月的乌托邦。

　　程暮把着轮椅把手，平稳地把她朝树荫下推。

　　“程暮，”明栾月有点为难。

　　“怎么了？”他回的温和。

　　“下午我要去见导师，与赵磊的事下次再解决。”

　　程暮看了眼她腿上厚厚的文件袋，又想起她那些传播很广的视频截图，心中有了猜测。

　　当下并没有直接拒绝她，只是弯腰够起证件袋：“好，学姐你中午好好休息，争取下午以饱满的面貌去见导师。”

　　手掌下的触感是厚厚的纱布面料，很粗糙，扎的明栾月并不细嫩的掌心都疼，绷带支棱地扣在膝盖周围，在两条腿上显得无比触目惊心。

　　明栾月决定下午要穿条长裙。

　　“中午想吃什么？”程暮低声问道。

　　明栾月“啊”了一声，想起只剩20块钱的饭卡，摇了摇头：“你去吃吧，我去食堂不方便，准备回去喝点粥。”

　　程暮把轮椅停在树荫底下，掏出手机一顿翻找后直接敲板：“你说的很对，我们去喝粥。”

　　说罢，不顾明栾月的诧异与反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把她扶上车，又在后备箱放好轮椅后跟着坐上了后排。

　　“干什么？！”明栾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平日里冷静木讷的表情骤然变得生动活泼。

　　程暮笑了笑，探身对司机说：“师傅，去梅兰苑。”

　　明栾月不是本地人，也不爱吃喝玩乐，但听过“梅兰苑”的鼎鼎大名。

　　听说这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样高雅，中式庭院的设计风格，院子里种满了梅花与兰花，移步换景，水声潺潺，不像是饭店，倒像是景区。

　　这家店还是京城百年老字号，店里的烤鸭是一绝，各种清淡滋养的南方菜肴也是信手拈来。当然，价格也极其美丽，明栾月以前听黄新雅说了一嘴，就把这种一辈子也不能踏足的高档饭店抛之脑后。

　　此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城市景观，她心情复杂。

　　“我没钱，”明栾月坦然地点开微信余额展示在程暮眼前，“这顿饭我吃不起。”

　　程暮盯着那两位数的余额看了一眼，接过手机按灭屏幕：“放心，算我请你的。”

　　无功不受禄，明栾月更恐慌了。

　　“你想让我干什么？贿赂我期末给你打高分？”

　　程暮嗤笑了声：“学姐，你把我想成什么品种的蠢货了？就算脑子再笨，也不至于完不成一门简单的公选课。”

　　“只是心疼你的遭遇，带你吃顿好的。”

　　明栾月荒唐笑出声：“心疼我？你有病吧？我们什么关系犯得着你心疼我？”

　　程暮无奈回道：“不能是朋友吗？就像你和秦师兄李师姐那样。”

　　明栾月才不想和他当朋友。

　　她的朋友都是对她好有利用价值的，并且她也有能力去回报他们的付出。两个室友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她也能给室友们当外卖员、快递小妹，同门的朋友可以和她一起合作，共同完成她思慕许久的课题项目。

　　虽然她朋友不多，但明栾月可以拍肩膀说：每一个都是实打实的好朋友。

　　至于程暮？

　　她暂时没看出他有点什么用。

　　“这份视频我大概猜到是谁拍摄的，”程暮举了举腿上的文件袋，不容置喙道，“就算不是她，我也有渠道找到真正的偷拍者，并合理向他们两人索要赔偿。”

　　明栾月心神动摇了几分。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后排一眼，突然冒出声充当和事佬：“小姑娘，你就答应人家呗，那梅兰苑的鲍汁捞面简直绝了，我家姑娘最爱他们家，还有那烤鸭，味道也贼香。”

　　“既然有人愿意付出这个精力带你体验一下，那就接受呗，人生有些东西啊，有时候尝试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

　　程暮笑了笑，眼底有细碎的光：“一起去吧，学姐，我想和你交朋友。”

　　“是为了考过四级？”

　　程暮嘴角歪了歪：“不止是，以后要麻烦你帮忙的事很多。”

　　既然有来有往，明栾月心理负担就小了很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对方的吃饭邀请。

　　梅兰苑果然名副其实。明栾月在坐进围满花草流水的亭间包厢时，忍不住心生感慨。

　　包间里只有一张四人份的长桌，木制榫卯结构拼接而成。明栾月张开虎口卡了下桌子厚度，暗暗咂舌。

　　程暮坐在她身侧，抬手放了一小杯热茶在她面前。

　　在外面折腾了一上午，此刻口干舌燥，她没怎么拒绝端起就喝。

　　厚重丰润的口感在口腔爆开，与常年在校园超市买的打折立顿茶包不同，并没有尝到太苦太涩的口感，反倒是唇齿间独留一份清香。

　　明栾月忍不住挑眉称赞道：“好喝。”

　　程暮扬了扬嘴角，提起紫檀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是这里的招牌——清焙红茶，店主为了保持茶叶的独特口感，在烘焙上下了大功夫，买下一个工作坊专门做茶叶定制，所以口感上和一般的红茶很不同。”

　　怪不得，金钱加持的茶叶品味果然不一般。

　　程暮又朝她桌前放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挑了些口感清淡的菜品摆在她面前。

　　明栾月摆手：“我自己来。”

　　程暮放下最后一盘清炒藕尖，点头应好。

　　“你的饭呢？”

　　一口热粥下肚，明栾月身心舒坦了许多，看见程暮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很不解。

　　程暮喝了一口茶水：“你先吃。”

　　明栾月看着面前的五荤五素很为难：“要不你也吃点？”

　　“没事，剩下的可以打包。”

　　说着，他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两个B4纸大小的玻璃盒。

　　一个盒子里装着两份三明治，另一个里面是四块巴掌大的牛排、一小堆水煮西兰花和半盒小番茄。

　　所有食材几乎都保持了原色，健康到令人食欲大降。

　　“最近备赛期，必须要按营养顾问的要求吃饭，不能外食。”程暮简单解释道。

　　明栾月夹起一颗海参：“真不容易，这种情况就没必要非带我出来吃饭。”

　　“出来换个环境换换心情，”程暮咬下一口三明治，看向窗外的亭台水榭，“整天一成不变地闷在训练馆，来回接触的就那么几个人，就连吃饭也躲在里面的休息室，休息室又小又闷，还有一股消除不掉的汗味，挺枯燥的。”

　　明栾月下意识仔细辨别身边人的气味，很清新的洗涤剂味道，并无任何异味。

　　同一时刻，京北大学排球训练馆二楼宽敞明亮窗外就是无畏湖景色的球员休息室里，球队15个人围坐在会议桌前吃着定制的营养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

　　“老李！空调温度打高点儿！”

　　姚富海刚踏进休息室，就被里面的喷嚏声吓得心惊，连忙走出去吆喝后勤李叔调整整体空调温度。

　　“有必要吗？”时瑾瑜撇嘴，“老姚真是越来越活回去了，担惊受怕。”

　　“你要理解他差点丧失一员爱将的心理阴影。”

　　江砚轻描淡写一句话，众人都停下了动作。

　　一时无声。

　　所有人都想到了去年全国大学生排球锦标赛的决赛前一晚，程暮突发高烧，体温持续40℃。

　　队医又是开药扎针又是物理降温，想尽了一切办法，他的体温仍然居高不下。

　　姚教练又焦虑又愧疚，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没法和父母、国家交代，也担心队伍没了他，明天在面对隔壁的强敌会很难获胜。

　　平日里凶着一张黑脸、五大三粗的男人守在床边，当爹又当妈，每隔半个小时就给他测量一次体温并记录，一夜没睡。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绝望“认输”的时候，程暮一觉醒来退烧了，精神还不错，在场上的状态比起巅峰时期出现了下滑，但依然顶着对网的强势进攻一分一分赢回了比赛。

　　从此以后姚富海对感冒发烧简直是如临大敌，坚决把发烧的苗头遏制在摇篮里，定期邀请营养师给大家定制营养品，甚至还请了京城有威望的老中医，给队里的几个脆皮孩子开药调理。

　　现在看见队里的人齐刷刷打喷嚏，姚富海深沉得地盯着中央空调。

　　关还是不关，这是一个问题。

　　“程暮去哪儿了？”他环顾四周，“被国家队叫走了？！”

　　“出去约会了，”江砚淡淡开口，“老姚你不知道吗？”

　　姚富海瞬间如临大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他谈恋爱了？！”

　　同一寝室的人最熟悉程暮的情况，姚富海挤在416三人的旁边：“哪里的女孩？”

　　沈岐川喝完果蔬汁，嘴巴一抹：“老姚你应该早就知道，他能喜欢上对方，还不是你撮合的？”

　　姚富海抓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线索，没办法，他这人一向热衷于拉郎配，队里的程暮又是一个万年单身汉，姚富海给他介绍了不少女生。

　　虽然保持平静单调的生活对他们的运动状态最好，但姚富海还是想让他的球员拥有丰富的人生体验。

　　尤其是良好健康的情感关系，有时也是状态的促发剂。

　　“英语补课。”江砚提示。

　　“那个学霸？！”姚富海豁然开朗，“学霸好啊！还能带他进步！”

　　“不对，人家学霸能看上他吗？”姚富海又焦虑起来。

　　“那女的压根配不上暮队！长得普普通通架子还挺大！”沈岐川不爽抱臂。

　　姚富海瞪了他一眼：“粗俗，人家可是考古学院的大学霸，你去人学院一楼看看，那大厅里就挂着她的照片！”

　　“不行，我要联系那个女生，”姚富海着急地掏出手机，“多约几次课让他们培养感情。”

　　416三人看着姚富海近乎发疯的痴迷状态，默默移走。

　　“程少，”穿着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笑着敲开了门，“今天中午的饭菜还合您胃口吗？”

　　男人的目光在桌上一扫，得体的笑差点没绷住。

　　程暮缓缓放下餐叉，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斜睨他：“有事？”

　　男人扬着微笑，招呼身后的服务员上前：“今天是会员日，请允许我们为你送上一点小礼物。”

　　服务员轻轻把两个黑色木盒放在桌面上，蹲着解开了木盒上系着的麻绳，缓缓打开盒盖。

　　明栾月神色莫名，平静无波地看着她操作。

　　里面是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

　　“没什么事我们就不打扰了。”中年男人再次一笑，包间再次归于平静。

　　“你很有钱。”

　　明栾月突然开口，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是，所以请你尽情挥霍我的金钱，利用我的人脉，”程暮把两个木盒都放在她手边，“明栾月，我想成为你的好友。”

　　无论遇到何事，你都会第一时间想起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