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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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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大门阖闭,将他二人与外界断隔。
周瑜走上来,跪坐在孙权对面,舀水洒在砚石上,拿起墨条缓缓研磨,手势熟稔,墨很快匀开。
稍后,砚石的纹路被墨汁浸透,周瑜欲将手中墨条搁在砚首处,孙权却道:“别停,继续。”
孙权将案上的笔拨到周瑜面前:“公瑾研了墨,就用孤的笔写,写完后,孤再奉上印鉴。”
他抬眼瞪周瑜,目眦欲裂,“你要写甚么就写甚么罢!”
周瑜垂首。二人对峙了片刻,孙权冷笑,提笔在绢上写诏令。
殿内空寂无声。
孙权写了两行,冷冰冰地问:“公瑾。你——是要做江东的曹操么?公瑾凯旋之日,是要将我幽闭,还是干脆诛杀于我?”
周瑜道:“主公,不会有那一天。”
我恐怕回不来了。
震怒中的孙权不听周瑜的话。
孙权觉得周瑜对荆州着了魔。
公瑾,你做了唯一一件不能做的事。
这也不再是个人情爱纠葛中的恨,可又无法摆脱,孙权恨到骨中:你要我怎么做!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他心中满是恨意,他终于明白周瑜时如何坚不可摧。
周瑜道:“主公,日后终有定论。而且,不会等很久——”
孙权的头脑都快炸开:“我不要日后!我要你立时立刻就说!你有甚么话不能对我说,要一意孤行,犯上作乱!。”
周瑜道:“主公,我已言无不尽。”
最初,是他首先向孙权执君臣礼,是他领着江东众人在孙策灵前盟誓辅佐孙权,十年来,不曾有违。
这样的周瑜,今日竟会领诸将入府,兵谏犯上。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战战兢兢等周瑜回来,谨慎地试探,为了孙氏的江东,他挖开周瑜的伤口,让他对着兄长的灵位发誓,一次一次发誓。
为人主,不能信任任何人,可是,他已经在可以给出的范围内,全心全意地信周瑜。
他分不清对周瑜究竟是甚么,爱恨痴嗔,可他给了他能给的极致。
他所知的周瑜,决定要往前时,哪怕折断他的骨,流干他的血,乃至灰飞烟灭都不能使他恐惧退却。
他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让周瑜痛,所以他遮起自己的眼,道:“公瑾,这是代价么?这是你同我欢好的代价么?你与我交欢,听凭我的意愿,不怒不怨,等得就是今日?”
孙权的手掌心滚烫,道:“我只怕伤你寸毫,只怕惹你不悦。可笑我螳臂当车,周郎心如铁石,手段狠烈,只有你杀人,岂有人伤你——你不是不屑用这样的手段么?你由着我,甚么都做下了,就是为了让我轻心,以成今日之事!”
他对周瑜嘶喊:“你是忠臣良将?甚么样的忠臣良将像你这样,心里容不得一丝一毫违逆!你算计我,欺骗我,你用尽手段,胁迫主上,为己所用。周瑜,你负我,你负我!你负江东!”
周瑜叠起桌案上孙权加了印的诏书,仔细折入怀中,向下退去。
孙权的声音又响起:“公瑾,你还记得往日之事么,幼时共读,你曾讲淮阴侯旧事给我听——”
周瑜拜别道:“瑜若不负重望,凯旋之日,愿领今日罪,万死不辞。”
他不再看座上孙权,到殿室尽头,拍了拍门,在渐开的门页中,见到他们肃穆而关切的脸。
一行人走出吴侯府,彼此无言,却已都说明白了。他们在吴侯府门前作礼道别,仍然没有一句话,相望作揖,各自上马,分头而去。
只有吕蒙留下来。
周瑜低低道:“请大夫……”
话没说完,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喷出来,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