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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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馆内部的光线骤然暗下，仿佛一瞬间踏入了另一个时空。穹顶般的巨大银幕上，星辰开始一粒接一粒地亮起，最终汇成一条璀璨到令人窒息的银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属于精密仪器的金属气味，以及空调送出的、足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风。
他们并排坐在柔软、能微微后仰的座椅上。手臂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一拳不到的距离。既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冷气抗衡的微弱体温，又不会真正触碰到。
林虞似乎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椅子的皮质表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俞羡则像入定的僧侣，纹丝不动，只有目光被星光点亮。
当俞羡的手臂在宇宙大爆炸的震撼音效中“无意”碰到他时，林虞猛地一僵。
这椅子原来排得这么近吗？胳膊肘都能打架了，还好是俞羡，要是别人得多尴尬。他甚至下意识往另一边挪了挪屁股，给彼此留出更“安全”的距离。
在观看静态展品时，俞羡会自然地站在说明牌前，看得仔细。林虞则更容易被互动装置吸引。
在一个模拟引力井的扭曲滑面旁，林虞看着小球沿着曲线旋转最终坠入中心，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好像怎么都逃不掉……”
俞羡的声音从他身侧很近的地方平静地传来：“逃逸速度不够。”他精准地给出了物理术语。
林虞猛地回头，发现俞羡不知何时站得极近，正看着那装置，侧脸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虞心湖，激起的涟漪却远不止于物理。
当整个穹顶被星海彻底覆盖，浩瀚的宇宙图景缓缓旋转时，人类的呼吸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
林虞完全被震撼了，微微张着嘴，仰着头，眼里倒映着整条星河，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他下意识地呢喃：
“……好渺小啊。”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感觉到俞羡的视线。
俞羡没有看星空。在整个人类最壮丽的星空秀下，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专注地落在林虞的侧脸上，观察着星光在他眼中跳跃，看着他脸上每一种被宇宙之美撼动的细微表情变化。
林虞察觉到了这束比任何星光都更具穿透力的目光，脖颈后的寒毛微微立起。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撞进了俞羡那双在黑暗中愈发深邃的眼睛里。
“……” 无声的对视。耳边是浩瀚宇宙的解说词，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比星辰更难以解读的人。
俞羡并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他只是极其自然地、缓缓地将目光重新抬升，望回穹顶，仿佛刚才只是恰好经过他脸庞的流星。只留下淡淡一句： “嗯，是很渺小。”
但他刚才看的，分明不是星空。
灯光重新亮起，恍如隔世。人们开始喧哗着退场。
林虞还沉浸在刚才那一眼的冲击中，有点恍惚地站起来，差点被台阶绊到。
一只手稳稳地、迅速地抓住了他的小臂，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将他拉回现实。是俞羡。
“看路。”俞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抓着他的手却停顿了一秒才松开。
那被握过的地方，像被星云烫了一下，持续发着热。
林虞站稳后，非常自然地、哥俩好地反手拍了拍俞羡的胳膊：“谢了啊！这地太滑了！”
俞羡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微小地抽搐一下。这不是微笑，是一种被巨大的误解荒诞到之后，肌肉产生的本能反应。
他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轻得像一声叹息，里面包含了千言万语的无语。
俞羡：“时间还早，还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玩。”
“外面有点热，想吃点冰的东西。”林虞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扇了扇风。
“这附近有一家冷饮，跟我来。”
俞羡推开冷饮店厚重的玻璃门，一股强劲的冷气裹挟着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靠墙的、安静的卡座。这个位置视野开阔，能观察到整个店面，且后背有靠，不易被打扰——完全符合他的行为模式。
林虞跟在他身后，好奇地四处张望，评价着装修：“这地方不错啊，你怎么找到的？”
俞羡没有回答，只是将桌上的菜单推到他面前。林虞低头翻看，手指在各种花花绿绿的图片上划过，纠结症瞬间发作：“哇，这个看起来好吃，那个也不错……”
服务员过来时，俞羡直接开口：“一份抹茶红豆绵绵冰，一份……” 他在这里做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目光快速扫过菜单上的“青提爆柠茶”或“多肉葡萄”这类饮品，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一份青提爆柠茶，少冰。谢谢。”
林虞再次震惊：“哇！你怎么点这个？这个看起来是挺好喝的……”
俞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淡如常，给出了一个基于严密逻辑推理的、无可挑剔的理由：“你体能测试后只喝橙汁。维生素C补充过量并无益处，尝试新口味是更优选择。” 点这个仅仅只是他猜测林虞喜欢吃提子这一类的水果。
林虞再次被这套强大的逻辑折服，佩服地点头。
当那杯清澈的、漂浮着青提果肉和柠檬片的饮料被端上来时，俞羡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专注地观察着林虞的第一反应。
林虞吸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嗯！好喝！清爽！” 他满足地眯起眼，又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
俞羡的视线落在林虞因为满足而微微弯起的眼睛和鼓起的脸颊上，停留了大约一秒半。数据确认：偏好验证正确。反馈积极。他这才低下头，开始对付自己那份抹茶冰。
他舀起一勺自己那份用料最丰富的抹茶冰，递到林虞嘴边。
林虞非常自然地接受投喂，嚼着红豆和奶盖，评价道：“你的这个也好吃！就是有点苦……” 然后，他非常热情地将自己的杯子往俞羡那边推了推，插上另一根新吸管，直接递到他面前：“你尝尝我的！这个一点都不苦，酸甜的，特别爽口！”
俞羡看着那根多余的新吸管，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物理分区”。他就着林虞的手，低头尝了一口。味道数据录入：酸甜，清爽，符合预期。但他心里评估的，或许更多的是林虞这种毫无防备的、坦荡的分享行为本身。
看着对面喝提子茶喝得一脸满足的林虞，俞羡抛出直线球：“林虞。”
林虞此刻正咬着吸管抬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个“嗯？”字。
“今天，算约会吗？”
听到这句话，林虞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两个男的？一起出来玩？看了星星喝了茶？就算什么约会？
林虞的嘴巴松开吸管，笑得肩膀发抖，“俞羡，你是不是学物理学到逻辑混乱了？咱俩这叫‘学术联谊’！约会那是你跟未来女朋友做的事！” 他甚至还用过来人的语气补充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得点对方喜欢的，不能瞎给人做主要新品，哈哈！”
俞羡看着这个毫无自觉、还在疯狂输出“错误数据”的人，再次沉默。他可能只是极轻地吸了一口自己面前那杯逐渐融化的抹茶冰，感受着舌尖蔓延开的、恰到好处的微苦。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白日的余温。林虞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那杯青提爆柠茶的清爽，整个人像一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大型犬，散发着懒洋洋的愉悦。
“爽！下次还来这家！”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非常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俞羡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了过去——一个纯粹哥俩好的姿势。
俞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无比清晰，林虞身上淡淡的橙子味道混合着刚才冷饮的甜香，强势地侵入他的感知范围。他侧过头，就能看到林虞近在咫尺的、笑得没心没肺的侧脸，睫毛在夕阳下染成了金色。
俞羡的内心：数据冲突。物理距离：过近。行为定义：模糊。个体反馈：…未产生排斥。
但他没有推开。
他只是任由林虞挂着，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仿佛身上多了一个人形挂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有微微放缓的脚步，泄露了他似乎在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负重。
“接下来干嘛？回家好像还早。”林虞晃了晃搭在俞羡肩上的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俞羡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进行快速的逻辑运算。
方案A：提议回家。 -> 结果：互动终止。否决。方案B：提议继续闲逛。-> 结果：不确定性过高，效率低下。暂缓。方案C：……
他停下了脚步。
林虞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一下，搭着的手也滑了下来：“欸？”
俞羡转过身，面对着他。夕阳在他身后，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却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林虞面前。
屏幕上不是一个提议，而是一个清晰的、已经查询好的公交车次信息，目的地是某个知名的、以夜景著称的江边公园。
“去看夜景。” 俞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指令的肯定。“这趟车，还有12分钟到站。”
他不是在问“去不去”，而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
林虞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又抬头看看俞羡那张冷静得过分的脸。他的大脑再次开始处理：
夜景？公交车？12分钟？处理：回家也没事干…夜景好像不错…和俞羡一起…
好像…没什么不行的？
“啊？哦…行啊！”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觉得俞羡连车次都查好了真是靠谱得惊人。“那就去呗！你带路！”
俞羡收回手机，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松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计划通。
他成功地延长了这场“学术联谊”的时间，并将场景转换到了以浪漫著称的夜景地。而林虞，依旧欢快地、一无所知地、跟着他走向了公交车亭，走向了夜幕降临后，那片更适合某些情绪滋生的、灯火阑珊的江边。
俞羡的无语和挫败，迅速转化为了更直接的行动力。对付单细胞生物，果然只能使用最明确的指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