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逢春》南齐有美

11、神君的小故事

　　她的话一落，温泉里面的巨大蛟龙，发出一声吟叫，水光转动间，翠色蛟龙竟然又变化成了端丽美人，披着一件被苏行霭嫌弃的华丽的锦衣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变幻出来的双脚留在水下，伸出两只手趴在温泉边上，脸上是饶有兴趣的神情，是一副倾听的姿势。

　　原本心情沉重的苏行霭看着他为了听自己一段往事，竟然特意化形让自己有人倾听，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一直等的时刻已经等到了，眼睛有些湿润，好半天才一笑，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些陈皮子烂谷子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谈的。今日心情还不错，就那样美好下去吧。

　　不如就让过往随风而去，原本也没什么委屈的，是她误以为那人就是自己敬仰的神明，他承诺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他的评价就是自己的全部，现在是时候将眼光放前一点了。

　　东方露华等了半天不见苏行霭开始讲，只看到突然对他一笑，笑的他寒毛直竖，那短促的笑就像幻觉，很快她的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看起来就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东方露华这种不与人多接触，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妖怪，被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盯着，内心直感不妙，但是不知为何他不舍得走。

　　他把这一切归罪于好久没泡温泉泡软了。

　　苏行霭泪眼汪汪的看着东方露华，大大眼睛里都是泪水。

　　“露华神君，您刚才也看见了。师尊嫌我是个凡人资质不好，医术什么的都不怎么教，都是靠我一个人摸索着，这里偷学一点，那里问一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东方露华看着她抖动的肩膀，想到刚才墨神医说的那番话，心里涌出了几分愧疚，全然忘记了她胆大包天要把堂堂蛟龙来的言行，底下的腿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知不觉间，就离苏行霭近了不少。

　　苏行霭对他半抬头，似乎已经被过往的痛苦压倒，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崩溃的样子。

　　但那抬起半张脸上远山般的眉簇起又舒展，挺翘的睫毛下褐色眼睛又大又圆，犹如玉珠般的鼻子微微抽着，她低头的风情像一株带露水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让东方露华想起了幼时在爬了无数山终于找到一潭泉水，畅饮后一抬头就见无数或红或粉的睡莲在随风摇曳，那些低垂的花层层叠叠的被风吹开让他一窥其中的美丽，让他沉醉动容。

　　是一种可以牵绊他留下的美。

　　可是他还到达自己的目的地，如何敢停留？

　　东方露华想要拍拍她肩膀的手停在空中，不出痕迹的收回，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素帕递过去，“也就是这个原因你才想养一个自己的狗吗？很孤独的吗？”

　　苏行霭低头“抽泣”的动作一顿，然后她抬起了一张梨花带泪的脸，笑了，“是啊。我要一只无论如何都留在我身边的忠诚的动物。”

　　她抬头看着东方露华，还是那张清水芙蓉的脸，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脆弱的祈求和渴望。

　　东方露华读懂了。

　　也正因为读懂了，他沉默了。

　　他看着那双连主人都不知道有多渴望期待已经和刚才那种楚楚可怜完全不同的似乎露出更加真实的一幕的眼睛，抿了抿唇，长袖一挥，洞内暗了不少，一道光影凭空出现，“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苏行霭有些失望的收回自己的眼神，闭闭眼克制的将自己又被抛弃的感觉压下去，用几件衣袍蒙着自己的手摸到那一团东西，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珍藏许久的宝贝也拿出来，扬起一抹笑来，“是吗？什么故事？”

　　“那是我刚会化形不久的事……”

　　一次东方露华和一只蜥蜴精同伴从干旱的北方山上要迁徙到雨多的南方去。

　　两妖作伴，东方露华鳞片受到这些雨水的滋润，眼看就样越来越油光水滑了，但同行的蜥蜴却总抓挠自己的皮肤，身上突然出现的溃疡怎么吃药草也不好，问他怎么回事才知道这只蜥蜴根本不适宜越来越湿润的气候，他竟然是一只沙漠性蜥蜴，一路南下要找一个人。

　　东方露华很难理解这样的事，看着半路兄弟越来越衰弱却依旧要继续前行的倔样子，没忍住问了他那个人到底和他有什么缘分。

　　蜥蜴精一边舔走自己身上坏掉的皮肤沾上的各种泥土草野，一边怀着无限期待憧憬得道，“他是我的恩公，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还救了我的人。”

　　蜥蜴精看他懵懂感兴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原来蜥蜴的恩公是一个要去南方拜师学法术的普通人类，看见它被一只老鹰抓住，不忍心将老鹰射死，救下它悉心照顾。

　　蜥蜴精现在还记得那个人如何温柔的给他擦身体，不住的夸赞他的身体如何精美威武霸气，不住的抚摸他的身体。

　　种种亲密喜爱的行为都让这个因为不同花纹一直被排挤的小蜥蜴心中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渴望，连修炼都有更大的动力，不过短短几日就冲破化形的大关。

　　但是蜥蜴精终究修炼不到家，身形时常不稳，蜥蜴精就想在夜里和少年相遇，怀着满怀喜悦在夜里在花园里现身开始也没说自己就是他一直摸抱的小蜥蜴，没想到对方看到他变成的黑发少年欢喜不已，一直追问他姓甚名谁，住在什么地方，他答不上来，对方也不生气，就像是白天抚摸蜥蜴身体那样，抚摸他的黑发，回应他的亲昵，把他揽在怀里，一起看星星月亮，为他讲自己遇到的趣事和自己的抱负。

　　东方露华现在回忆起都能想起那蜥蜴精厚脸皮都遮不住的红潮，猜到那人可不仅仅是只是抚摸他头发这么简单。

　　“反正他答应了我去学了法术就回来看我，不介意我是一只蜥蜴精。”

　　蜥蜴精愁的不可开交，“但是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的身影，实在害怕他路上有了什么危险，就准备去找他，还好他走的时候告诉我了地址，不然我怕要白花好多时间的。”

　　东方露华用自己的蛇目看看蜥蜴精沐浴在阳光下的身体，发现他身形确实比一般的蜥蜴鳞片更多，特别是他独特的冠状头部，倒有几分像龙，承认他确实有让人类沉迷的本钱。

　　不过为何那人类竟然轻易接受自己捡的蜥蜴是一个妖精的事实还做了更亲密的事，竟然半分不怕他们妖精把他的精气吸走？

　　东方露华表示不解，但是看到蜥蜴精一脸幸福的脸什么都没说。

　　他只问了最奇怪的一点，“他那么喜欢你为何不带着你一路回去？”

　　蜥蜴精拿出一个锦囊出来，幸福的说，“他说锦官城那里法师太多了，我去的话他保不住我的，让我在原地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说着他又羞涩起来，“只是我实在是等不不下去了。”

　　东方露华沉默许久，只一句，“人妖殊途，人可比我们妖精复杂多了，而且人的寿命有限，一别多年说不定那个人早就忘了你，也要去吗？”

　　蜥蜴精有些失落，“我就是因为这个去找他的。听说锦官城那里精怪如云，他不会看中别的小妖精美丽就把我忘了吧？”

　　东方露华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人，什么也不说，眼看也要到了锦官城，就加快速度带着病怏怏的路搭子沿着那个人给的地址，一路问过去。

　　很快就有了答案，那个人没有选择上九嶂山拜师学艺，选了山下有名的玄一大师，学的道法。

　　那人学有有成之后，被大师的小女儿看上，几番推辞后也就应了婚事，现在儿女双全，早就把什么蜥蜴精忘的干净了，现在别说刚化形的蜥蜴精，池塘里的青蛙□□都是全都打死的，说是夫人不喜欢。

　　而因为潮湿的环境疯狂发皱掉皮的根本维持不住人性的蜥蜴精被东方露华藏在口袋里，他只能透过衣服看着那个人带着儿女招待一个蛇精，一边收着妖精给的夜明珠，一边话里话外都是对妖精的深恶痛绝。吹嘘着自己多厉害却连眼前两个精怪都看不出。

　　……

　　“所以呢？”苏行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东方露华，像是在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的结局，完全没有听懂他故事的言下之意。

　　而不知何时昏暗下的洞里，那些夜明珠发出了诡异的绿色的光。

　　苏行霭对面坐着的美男子一双冰冷的兽瞳紧紧盯着她，像是野兽狩猎的目光。

　　“结局就是，惨遭蒙骗的蜥蜴精环抱着满身的伤痕不肯相信真相，夜晚去府里相会，差点被一把桃木剑扎个透心凉，幸运的是千钧万发时被我救了。”

　　靠近的兽瞳一点一点的逼近，看见眼前这个女人身体被他吓唬的抖了起来，还添油加醋的描述了更多的细节。

　　“你都没有看到他当时有多惨，本来浑身就没有一块好皮，又被他千思万想的恩人身上划了无数道口子，原本即将化形的修为倒退了100年，被他心心念念的人当着新人儿女一口一一唾沫大骂妖精哪里走！那惨的都不如街边的流浪汉了。”

　　东方露华看她肩膀抖了好一会儿，想到她也不过十几岁，也不过是自己年纪的零头，没经历过多少事情年少轻狂，心中有妄想，自己一个老妖怪比她年长这么多岁，说到这份上点到为止也就行了，说着他悄悄一弹指就把洞内的蜡烛全都燃起，眼睛里的瞳孔也重新幻化成正常情况。

　　山洞里面又恢复了明亮的光芒，他看见苏行霭身边多了些衣服，腿上还披了一些，想到自己把光线调的太暗了，故事结局自己讲的确实有些阴森了，心里有些愧疚，按按不安分的护心麟，准备说些温和的话安慰她一下。

　　“哈哈哈——”

　　低头耸肩的人突然发出哈哈大笑，竟然像是憋了很久的样子。

　　“你这故事不怎么样！”

　　“蜥蜴精为何不能第1次见面就牢牢霸占住这个人呢？让他永远离不开自己不就好了？”

　　“如果在他没走之前，就告诉他自己有修为能助他早日练会法术，但要他签订血契，这人又从何欺骗呢？”

　　“就是被骗了那也是自己的选择的路只要没死，站起来就是！有什么好害怕的？”

　　东方露华看见这个衣着朴素不施粉黛，似乎做什么都随意的女子眼里看着他有着不为掩饰势在必得的野心和一种愿意尝试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

　　那种光芒极其的耀眼，就像他没讲出来的故事的结局里，那只伤痕累累的蜥蜴精，看着昔日的爱人满脸虚伪，天真不在，燃起的都是复仇的欲望。

　　被伤害无所谓，只要自己愿意承担后果，在绝地求生，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站起来那有什么大不了呢？

　　东方露华看着这在他面前笑的野心勃勃光彩夺目的女子，感到内心的火也烧了起来，莞尔一笑，表情真正的柔和起来，“原本讲这个故事是想让你迷途知返，没想到我倒是被上了一课。”

　　苏行霭就对他笑的分外甜蜜，却把一包什么东西从衣服堆里递了过来，东方露华毫无警惕的接了过来，还靠近自己的鼻子闻了闻，“这是什么？”

　　“阿嚏——”

　　一种无法言说的痒意从与东西接触的手上传来飞快传遍全身，让他克制不住的想去抓挠，然后就是……

　　“哈哈哈——哈哈——”

　　克制不住的想笑，笑得他全身发抖。

　　东方露华立刻就把那包不知道什么东西要扔了，但手上传来的后知后觉的粘稠感提醒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种粘性极强的药草汁，一般是用来粘连房屋的。

　　提取保存都极其的不易，煮出来的药草汁是必须放进极其珍贵的琉璃瓶里。

　　他笑得咬牙切齿的看着苏行霭。

　　真是难为你了，在讲故事他分心的时候捣鼓了这么久，到了故事的结局才下手，等这一刻等得很辛苦吧！

　　再仔细看那包着他往日一点叶子也不敢碰的草的胡乱打结的“布料”，更是让他生气，那是他遍寻各地把陆续下海十趟从海里捞起的夜明珠才买的一匹月鮹纱让十位手艺好的绣工绣的亵衣，在夜晚有着极其美丽的微微光晕唯一的不足就是太轻薄了。

　　他这时候也怪自己被她气昏了头脑了，竟然把自己的衣服都丢了下来，这女人不懂得感恩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他全然忘记了他是如何不经过对方同意把对方抓过来给自己搓澡的。

　　东方露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手和包放入温泉里，愤恨的在水里想要不断的稀释那粘稠汁液。

　　刚才楚楚可怜的苏行霭叉着腰露出一个极其明媚的笑，

　　“神君大人，对不起了，虽然你给我讲了一个还不错的故事，但是不能白给你搓澡这么久吧，我不多求，弟子生平最喜欢欣赏美人笑了，就让您多笑了一会儿很合理吧？”

　　东方露华被这痒痒草刺激笑得眼睛弯弯的，睁不太开，只感觉现在苏行霭就像一个恶魔一样，和刚才的小白花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东方露华一边不可思议，一边笑的眼睛都没有了，满脸扭曲，“哈哈哈——你怎么变的这么记仇……本君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给我洗澡……几天就给我丢水里了……哈哈哈……”

　　苏行霭听到自己小时候，感兴趣一挑眉，“是吗？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把你的护心麟骗到手里的？”

　　东方露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竟然小时候就这么坏了吗？”

　　苏行霭心情大好，使劲摸摸他笑的忍不住露出水面的尾巴，看到那段尾巴禁不住的要逃走却还是被她牢牢的禁锢，就是满心的欢喜，“哎呀神君，什么坏不坏的，只要让我有几分开心的那不就是对的吗？我的眼中谁又比我更珍贵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抓着那个逃脱不掉的尾巴在尾巴主人怒视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在东方露华反应归来用无数洗澡水冲刷她出洞口前给自己贴了一张急行符，按照来之前的记忆七绕八绕来到出了神君大人的主洞，那光彩夺目的各数珠宝在她视野里拉成了无数斑斓的光，急行的风吹的头发向后仰起，她大笑道，“爽！”

　　看到出去的洞府口的光芒近在咫尺，她还转头对着无数追杀出来的温泉“水龙”的方向一句，“神君大人，弟子给您搓澡也搓了，您的东西也还回去了，下次要让我帮搓澡记得要别的东西抵了！”

　　那里回应是一句咆哮，“叫星子鱼来啃也不要你——”

　　苏行霭成功把自己的身体从洞口的犹如一层透明膜的结界里挤出，对露华神君最后的威胁不予相信，毕竟对于一个十年前被她洗刷刷后就念念不忘还准备不少刷子的泡澡佬说，星子鱼的轻轻啃噬他身上的死皮的程度完全达不到他清洁的要求，求自己的时刻还多着呢。

　　苏行霭站在一处空地面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些稀稀落落长着的竹子完全想象不到这里有一个犹如聚宝盆的洞府，辨别了一会儿发现竟然就是玉京峰的山腰的位置，一直没被发现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他的结界只有修为比他高才能进去的。

　　她看着那个方向笑了笑，诚实的发现东方露华确实没说错，自己确实享受给这头蛟龙进行翻新，挺减压的。

　　她摸出放在介子空间里的一个绣着鸳鸯戏水像是定情信物的荷包，这是论道台上李富掉的东西，原本她以为李富是因为犬神的事行事匆匆，现在犬神的事告一段落，她才恍然想起，李富时常被派去巡逻的地方是临安城，那处地方离九嶂山较远，鞭长莫及恐怕已经被饕餮的妖怪占领了不少，得让云献派人前去看看。

　　她摸摸手中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的荷包，打开闻了闻里面的香料，没发现什么异常，想了想，贴了张还原原本气息的符上去，再低头一闻鼻子差点失灵，一股横冲直撞的气息直冲体内，让她喉头一甜，一瞬间雪上加霜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好霸道的鼠妖的气息！